第092回:仿佛要一触即发
在苗刃齐的一再坚持下,凤染终是松了口,同意让他派人护送自己去往边军营地。临离开知县宅邸时,知县夫人对凤染依依不舍,直到看着她迈进马车里,走出去老远方转身回府。
苗刃齐两手抄在官服袖口里,向正室夫人乜斜过去,困惑地说:“夫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建晟侯夫人年岁虽小,却是个苦命的人儿。”知县夫人低眉叹道,跟在苗刃齐身后走上台阶,“以前不曾听老爷提起过,白白听了些坊间传言。今儿见到真人,才知先前听到的那些是非有多离谱。老爷没回来前,堂上只有我们娘儿们俩,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唤着妾,妾这心里头暖得很。”
苗刃齐心下有愧,听出正室夫人话中有话。他这家宅之所以还算安定,全靠正室夫人悉心打理,不然那好几房小妾成日里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没把他折腾死也得折磨疯。
凤染就是抓住知县夫人渴望被人尊重的心理,苗刃齐怎能不清楚他宠幸的那些小妾,在后宅里是如何与王氏周旋的。
“那建晟侯是块烫手山芋,日后咱们尽量少接触为妙。”苗刃齐不敢苛责王氏,只点到为止,“若下次她再来家里,记得要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
知县夫人强忍心中不悦,颔首应诺,一径避回房中小憩去了。
苗刃齐没再在意王氏的思绪,抬手便叫来刚和水生同站一起的那个小厮问话。一一听了之后,又火急火燎地赶往后院书房里。
师爷葛京是随着苗刃齐一起回府的,此刻已站在书房中,面色很是惊惶。
“有人进来过?”苗刃齐破门而入,“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大人。”师爷躬身揖下去,“属下已查过,书房里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是……”
“是不是建晟侯夫人带来的那个小厮?”苗刃齐急匆匆地打开暗格,把里面那封密信握在手里,“就这封密信没有处理,要是被建晟侯抓住把柄,以后我被夹在中间岂不是更难做?”
“大人莫慌,小人刚才侧面盘问过府中人,他们均没见着那府外小厮来这附近走动。说不定……说不定是别人。”
“别人?”苗刃齐有些糊涂了,“师爷不要藏着掖着。”
师爷讪笑着从袖口里取出一绺香囊流苏穗儿,他低头送到苗刃齐手中,说:“大人,这是小人在椅子扶手下发现的,应该是被勾上去的。只要查清楚这东西属于谁,就知道谁来过书房里了。”
苗刃齐脸成铁青色,愣了半晌,恨得牙痒痒道:“真是反了她们!给我查,给我彻彻底底地查!”
凤染所乘的马车已走下官道,再往前走便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伴着些许还没有完全化掉的积雪。
邓媳妇儿拉上车窗帘子,转身坐回来,道:“夫人,苗知县派的人还在身后跟着,瞧着水哥儿已和他们聊了一路。”
“苗刃齐做事谨慎,他是怕我从他家出来以后再出事。”凤染拢了拢氅衣,“咱们倒是省了心,不怕再遇上流寇。”
宁梧浑身隐隐发颤,他们离府的时间较长,她身子有些受不住了,何况刚才凤染又对她讲了些关于盛州那边的情况。
宁梧在江湖上的名号叫“祭九”,盛州杀人大案没有确认作案人就是她,但所有的矛头已全部指向她。
“有些细节或许跟你猜想的有出入,但江湖上想要追杀你的风声却很响。”
马车行走在土路上,车身不稳,坐在拱厢里的三人又颠又晃。凤染担心宁梧身子再扛不住,让邓媳妇儿把小毯子、皮袖筒等全裹在她的身上。
“听苗知县的口吻,这案子一时半会结不下来。毕竟那笔钱见不得光,查不好再牵扯到雒都大官身上,他们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我想明白了。”宁梧忍着自胸腔里翻上来的血沫味,“打我主意的应该有两拨人。重伤我给我活路的,其实是想栽赃我的人;放出风声想要我命的,反而是想找到我,要我吐出钱财下落的人。”
“嗐~说到底还是想让你死,只是早死晚死,怎么死、如何死的区别。”凤染打量着宁梧,“你可别让他们得逞,好好养伤,好好活着。”
宁梧不甘心地低首称是,凤染又说:“你要是想离开,马上去追查真相,我不拦着你。但你今儿要是还跟我回去,就得遵守我们先前的约定。建晟侯府不能卷入到任何纷争里,侯爷站起来不易,他输不起。”
宁梧强咽下一口气,如今正是风口浪尖,销声匿迹安心养伤,借此报答建晟侯府的救命之恩,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
到了掌灯之时,凤染还没有回府。隋御在霸下洲里来回踱步,打发隋器隔一刻钟便往门首跑一趟。最后实在按奈不住,直挺挺地坐到轮椅上,要荣旺推着他到大门口去。荣旺依言照做,隋器又巴巴地跟在义父身旁。
“你娘亲走了多久了?”隋御焦躁地问道,脖颈抻得老长,望向漆黑的远处。
“其实没有多久。”隋器嘿嘿地笑道,“爹爹,外面天冷,不然大器在这儿候着,你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我不冷。”隋御固执道,“紫儿——”
“我也不冷!”隋器猜到义父的意图,对身后的紫儿道:“紫儿回去吧,我跟爹爹在这里就行。”
“大器,过来。”隋御瞧了眼义子,淡淡一笑,把他拉进自己怀中,“再过两年,你就可以保护娘亲了。”
隋御罕见地跟隋器亲昵起来,隋器小身子僵硬地一动不敢动。一方面隋御以前身子不便,另一方面也是他脾气不好,隋器心里既害怕又打怵。这小家伙心里还敏感,总觉得义父没有义母喜欢自己,所以轻易不敢往隋御身边靠。
“大器现在也可以的。”隋器鼓足勇气说,面对根凤染相关的事情,这小人精儿坚决不含糊。
隋御捏了捏他的小胳膊小腿儿,“照比去年是结实不少,但还是太瘦弱。不然打明天起,你随我一起锻炼吧?”
“哎呦~”荣旺在侧嘟囔一声,“侯爷行行好,快放过我们大器吧。才几岁的孩子,能跟您比嘛?夫人都规划好了,来年开春儿要给大器找个教书先生学习呢。”
众人正说着话,只见不远处已驶来自家马车,可身后怎么又跟着一众行伍?隋御差点就跳起来,真残废时不用装,这回腿脚好了,装起来反而累得很。
领头衙役见到端坐在轮椅上的隋御,已猜到他是谁,赶紧跑上前叉手行礼,简短地交代几言。不管水生荣旺等怎么相劝,他们都没有进府喝口热乎茶水,便匆匆回去给苗刃齐复命。
邓媳妇儿搀扶宁梧回了西正房,隋御父子俩则陪凤染去往花厅用膳。
“康将军不在驻扎大营里。”凤染坐在铜火盆前取暖,“我在那儿等了小半个时辰,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最后瞧太阳已快落山,才把薄礼留下往回走。”
“先吃饭。”隋御拉过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捂了捂,“怎么这么凉。”
隋器自己闷头吃饭,对于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别看他年纪不大,懂得的事情却不少。
凤染不急于吃东西,继续道:“我不知道别地儿兵力什么样,但瞧康将军军营里真没多少人。东野那边要是突然打过来,真怕他撑不住。”
“锦县边境是蜿蜒状,赤虎关最险峻,康镇定把兵力集中在那里。驻军大营没多少人也算正常,再说还有几处小关口,虽不通路、不放行,还得有人把守为上。另外就是咱们后面的大兴山,不知康镇会不会在暗中布防。”
隋御放开凤染的手,替她烫了壶热酒,又往她的碗碟里夹些菜蔬。隋器快速吃过饭,鸟悄地往花厅外边溜,但听凤染“哎~”了一声,他索性捯起小腿蹭蹭蹭跑走了。
“大器哪里像个小孩儿?”凤染撇撇嘴,“他比你懂事多了。”言罢,她执杯饮酒,瞬间肠胃里暖和许多。
“总之兵少是事实,康镇和苗刃齐发愁不无道理。东野使团何等规模,共有多少人员,我没有弄清楚。只大抵听说他们会在腊月初过来,掐指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隋御仔细听着,缓和半刻,说:“既然这样,咱们就把府门关严实点,未来一段时间,谁都不要出门。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备齐,明儿赶快差人去外面买。”
“你在担心什么?”
“娘子今日出门,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了吧?”
“到处缺粮。”凤染想到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个场面,“苗知县宅邸上看起来很简朴,但吃穿用度还是挺讲究的,这与他的官职不大相匹。今儿我见了他,没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关于放粮仓救急百姓的话。”
二人同时想到水生刚才跟他们相说的内容。
水生在苗刃齐书房里看到的密信,不是苗刃齐与外界联系的信件,而是当初为隋御建造建晟侯府时,锦县上各大乡绅富贾捐资的明细。水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心中忐忑,又和苗刃齐派来的人插科打诨一路,回府后和隋御潦潦说了两句,便把自己关回房中默写去了。
“原来咱们这建晟侯府花费那么多钱。”凤染又饮下一杯酒,“隋御,你这回该明白锦县上的人为啥对你这么冷漠了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苗刃齐是假借你之名,贪墨下不少钱财。”
“雒都那边逼他,他只能逼底下人,趁机狠狠捞了一把。”隋御苦笑,也跟着喝下一杯酒,“锦县消息不会太灵通,想必底下人开始没料到,我是这么无用的人。”
“你担心……”凤染掀眸,肃穆道,“苗刃齐不在乎锦县闹出饥荒,不会管底下百姓的死活,而东野那边为了纳贡也没有安抚底下臣民。有些人要打东野使团的主意?或许是活不起的锦县百姓、流寇,又或许是东野那边愤怒满满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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