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番外

　　正月方过，百物复苏，樱柳桃红，海棠青出。淡淡的晨光洒落在千福宫的琉璃瓦上，木鱼声轻轻传来，清风拂起，檀香阵阵。

　　年轻宫女一身绿衣站在西厢佛堂帘下，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垂手侍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妃娘娘，您便可怜可怜奴婢吧，好歹留下一样，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几个春上的糕点，你若叫奴婢这么拿回去，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如何向皇上交待。”宫女面现难色，显然这已经不是她头一次吃闭门羹了。

　　佛堂里，一个妇人身着素衣、髻不簪饰，一手敲木鱼，一手拿佛珠，正跪在观世音佛像前诵着金刚经。她的面色有些苍老，鬓间生着两根白发，不过短短月余，曾经的徐贵妃似乎已老了十岁，从前所有的雍容丰态都失之不见，只剩下一脸的淡世苍白。八壹中文網

　　是的，她是徐贵妃，不，如今应该称其为徐太妃。景明帝登基后，她做为生母本应贵于太后之尊，尽享荣华富贵。可她却以“为皇帝祈福、为先帝清守”为由退居太妃之位，终日诵经念佛，为她的小七和玉文祝祷来世平安。

　　见徐太妃两耳不闻，宫女只得跪下道：“太妃娘娘，您大发善心，您若不收下，皇上又要责罚奴婢了……”

　　她一语未完，就听木鱼之声忽戛然而止，半晌，佛堂里才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便放下吧。回去告诉皇帝，他的心意我已明了，我近日需要静心，让他不必再送东西过来。”

　　说罢，徐太妃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佛珠，思绪仿佛又回到春祭那一日的太垣殿。

　　那时，玉幽死在她的怀里，受伤的萧恕也被押到了先帝面前，她冲出去，想要用发簪刺死那个混蛋，可萧恕的话却让她惶然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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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是小七，为什么？你有什么仇怨大可冲着我来，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我的女儿。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悲愤交加的徐贵妃，歇斯底里扑向萧恕。

　　萧恕蜷缩在地上，头发蓬乱，嘴角流血。尽管他在摔落时被突然冲出来的褚文机以命救之，可他经脉已损、内功已废，如今连站起来都难，又哪里还有还手之力？眼看簪尖离他的喉咙仅有寸尺之余，他突然冷喝一声，大叫道：“母妃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什么？”徐贵妃不由愣了一愣。

　　萧恕一脸看透的表情，“母妃何必明知故问，您这么急着想杀我应该不是因为玉幽吧……”

　　“你还敢提玉幽！”

　　一旁忍耐多时的萧决刹时愤怒暴发，冲上去一拳朝萧恕的脸上猛打过去。萧恕被打得一连翻了两个跟斗，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没晕倒，却是禁不住“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然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恨怒的徐贵妃竟又扬起簪子再次扑了过去，大喊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母妃，母妃。”萧决连忙拉住徐贵妃，生恐她愤怒过度伤到自己，“母妃，小七已经不在了，你现在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相信父皇也当自有决断！”

　　“不，我要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小七，小七，我可怜的小七。萧恕，你还我小七……”徐贵妃哭着哭着，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瞬间软倒下去。

　　“母妃！”萧决慌忙将她抱紧，靠在自己怀中。

　　“哈哈，哈哈哈哈。”萧恕见状，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嘴角流血，眼睛泛青，笑得扭曲而狰狞，“母妃您这爱女之心，真是令天地动容，若是七妹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想她一定不会原谅你。啊，对了，五弟一直还不知道御湖的真相吧，呵，真是可怜，可怜。”

　　听到“御湖”二字，萧决不禁有些诧异，用力质问：“你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萧恕冷笑着，像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看着他，“你问我知道什么，何不先去问问你身边这位母妃？问问她为什么心狠手辣加害别人的儿子，还顺带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放过？我说五弟，萧旭和萧扬都死了那么多年，你居然还被蒙在鼓里，当真蠢得可以！你不会真觉得那件事是个巧合吧？一盏灯油死两个皇子，周围却连半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你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

　　萧决刹时如闻天雷，惶然地看向徐贵妃。

　　这些年来，御湖边发生的事确是让他痛苦不已。他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两个哥哥到底为什么会落水，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此自责、后悔、愧疚、愤怒，日复一日被过去和恶梦纠缠着！

　　“母妃？”

　　短短的两个字，让徐贵妃瞬间脸色苍白，她嘴唇颤抖不知该说什么，只有满眼的慌乱无措。

　　“母妃，您怎么能瞒着五弟这么多事呢？你的儿子、你的女儿可都是被你害死的呀，你再怎么装无辜、装可怜，五弟他早晚也会知道真相。”

　　“不，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萧恕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里尽是鄙视和厌恶，“你不会忘了吧，萧琮死的那天晚上，可是你为本王开的宫门，也是你设计安桂让本王成功挟持父皇，拿到禁军兵符。若非是你助我夺取内宫皇城，萧静又怎么会死？当年，你因为忌妒我母妃怀上皇子，又无法对已成年的我下手谋害，所以挑上年幼的萧扬为目标，你在御湖边洒下灯油，支开所有人，借机加害我弟弟，只是你做梦也没想到，你自己的儿子萧旭也在。那小子见萧扬落水，竟跟着跳下去救人，结果二人全都被淹死在御湖里。好一个慈爱的母亲，你一心害人，又怎么会想到你的儿子也会跟着下黄泉，这些年，只怕你过得比我还要痛苦吧？”

　　一番话，让萧决再次瞪大了双眼，他恨恨盯着萧恕，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杀意。他发誓，若这个混蛋敢有半句谎话，他一定会拔出佩剑亲手刺穿他的喉咙。

　　在一阵一阵的愤恨和心如刀割之后，他方缓缓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妃？他说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惊恐的徐贵妃瞬间面若死灰。今日的种种痛苦让她早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胸口也疼得厉害，只能捂着心口喘息不止，泪水涟涟。

　　萧决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母妃，你说话！”

　　“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徐贵妃没来由的感到了一丝害怕，慌忙挣扎着用力摇头。

　　刹那之间，萧决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从未想过！之前他一直不懂，为何这么多年母妃总逃避三哥之死，那可是她的亲儿子，两条人命啊。他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急于处死那些太监宫女，那样做岂不是有灭口栽赃之嫌，她为何不将他们留下来逼问主谋、抓到原凶！当时皇后已死，白淑妃又怀着身孕根本不能出门，那么，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谁能在事发时，让宫女太监一个都没影，而事发后又全部死绝？

　　原来，竟然……

　　“我明白了。”萧决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握着母亲的手。

　　“不，不，不是的。玉南，不是的！”看到儿子脸上滑落的泪珠和绝望的眼神，徐贵妃慌了，她想要解释，可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去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尽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玉南，可是现在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来不及了！

　　“刘启。”

　　就在这时，龙椅上的皇帝突然站起来，平静地说道：“传朕旨意，五皇子萧玉南应天择选，可继大统，即刻立为太子。二皇子萧天恕犯上作乱、意图弑君，大逆不道、罪不容赦，立刻押入天牢，候罪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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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烟雾掠过，一滴眼泪从徐太妃脸颊缓缓落下。百官当时的呼声恍然还在耳侧，萧决当时的眼神，也让她久久无法忘怀。可是有些事，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她的儿子知道，她相信，先帝亦是如此，所以才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选择了宣布太子。

　　“景娴”，她似乎又听见了先帝唤她的声音，先帝在临终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景娴，别忘了你对朕的承诺。”

　　“妾不会忘记，妾这一生都会为了陛下倾尽所有，妾会守住这惊天的秘密，一直到妾去见你，一直到妾死去。”

　　徐太妃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她颤抖着站起来，转过身，微风轻拂着窗帘，荡漾着屋内的烛影青烟。真好，真好，如今一切都化作了尘烟，只剩下她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罪孽。

　　她一步一步走到窗边，窗外海棠绿叶，春来复发，相信过不了多久，便可开花如艳一如从前。

　　先帝，先帝，您现在一定知道是自己错了吧？你们见面了吗？您心中的人儿，是否还在那白府门前、用着最天真的笑意直呼您的姓名萧烈？你们是否还在为了那一年的海棠花季，久久不能平息，是否已经知道全部的真相和秘密，又是否会因为那些事，责怨妾身心狠决绝？

　　先帝啊，您一定后悔了吧？您错怨了一个人，错杀了亲儿子，因为我，你们……你们都错过了此生最美好的时光岁月！

　　徐太妃缓缓抬起头，又笑又哭，又悔又怨。仰望着这辉煌宫殿，曾几何时，她也曾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初入宫门，天真无邪，在一片海棠青绿里，风轻水悦、清澈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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