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自己的选择
念念护花，同尘清秋石台下。
湖光柳靥，不解眉如画。
又来冬风，吹乱梦浮华。
知何时，玉梅白马，与君到天涯。
……
梅花山下，冬风凛冽，同尘阁湖光山色照流水，一廊引月忘川亭。
被风吹落的梅花花瓣，在湖面上飘飘荡荡，岸上有竹林几株，湖边有残荷几叶，本是冬景绝美之地、诗情画意之阁，却蓦地杀气腾腾，涌进一群拿刀持剑的黑衣蒙面人来。
楼阁边缘，被蒙住双眼的白衣少女泪痕楚楚，弱姿纤纤，忽闻有人疾步跑近，心中顿时大急。慌忙提醒，“楚白，有人来了，你快走，快走！”她话音未落，长廊里已涌入一群暗卫，暗卫训练有素，速度极快，不过须臾就将小小的湖间画楼围成了一个铁桶。
无雪面色苍白，布衣染血，咳嗽着抚住心口用力站起，嘴角还渗着血迹，四五个暗卫已冲上来刀剑齐齐将他围住。
“参见王爷！”十几个黑衣人朝萧恕恭敬作了一礼，随即摆开阵势站到他身后，整整齐齐分列两侧。
不是说南平王此来是只身进京吗，怎么现在这飞流居，却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南平王府？
“来人，拿天水来！”
萧恕大喝一声，暗卫便匆忙端上一碗“天水”，恭恭敬敬奉上来与他。
天水？
无雪正觉耳熟，不知这个词语究竟在何时听过，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就突然弥漫在空气中，顿时大惊，这是——人血！
猛地一下，腐腥的气味就充斥了他的全身上下，叫他奇经八脉同时沸腾，脑中涌起无比强烈的嗜血欲望。想不到，萧恕竟以腥血为食，与无难形态同出一辙。
不，无雪慌忙屏住呼息，尽力不让自己染及一丝气味。心中也顿时明白过来，难怪萧恕一出招便凶狠异常、眉飞色舞，看来他是被无难引入魔境，修行了错误的六道。
《六道》之法，宁可止欲，不可入魔。历代多少高僧修为至上，佛缘至顶，仍不能修入化境，便是害怕一念入魔，凡入魔境，生而不似人，死而不似鬼，与妖异无二。
萧恕接过“天水”，迫不及待放至嘴边，但他并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如品新茶一般细细闻了闻这诱人的气味，接着，方才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天水入喉之际，本身也是最为诱人之时。无雪早已体力不支，难以完全使用屏息之法，不过一瞬之后，血腥之气又趁机冲上脑海，叫他好容易才抑制住的六道内力又开始肆意乱窜。
该死！他越是咬牙紧忍着这经脉刺麻的痛苦，体内的狂乱之力就越发翻腾，那种可怕的念头更仿佛化作一头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引诱着他坠入魔窟。不行，若要靠饮未笄女子之血方可存活，他宁一死！
无雪无可奈何，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反复默诵：情念莫执，心念莫痴，看化众生，莫入红尘……
这里，萧恕已将“天水”饮尽，不过眨眼之间，阴沉发黑的脸上立即恢复了冷峻之容，连眼里的红色也在天水入脉之时慢慢散去。然而，他并不觉得十分满意，这“天水”的味道远远不及昨日的青衣女子，遂一面拿绢帕拭去唇角的血滴，一面将碗递给暗卫首领，冷冷道：“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昨天那个女子，听到没有！”
“是！”
“那么，也是时候办些正事了。”萧恕说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一步一步走向无雪。
无雪额头冷汗涔涔，由于握着拳头用力过度，他身上的旧伤几乎已经渗出血来，点点斑斑，隐隐约约。萧恕只当他伤重难耐，嘲讽道：“楚白，本王瞧你这模样是伤得不轻，何不将麒麟符……”
他“麒麟符”三个字还未说完，突见无雪一双眼猛然“唿”地睁开，原本清澈的瞳孔竟然布满浓郁血丝，猩红如染，森冽吓人，连同表情也带了几分狰狞！这模样，简直与他入魔时镜中的双眼，如出一辙！
“你……”萧恕正觉惊讶，突感自己双手猛地一僵，脚步一滞，全身刹时之间如失去控制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欲想开口，却惊觉自己竟然无法言语，不禁惊恐地瞪大眼睛。与此同时，更糟糕的是，他的一双手臂突然莫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操控住，使其慢慢抬起，然后，一点一点，掐向自己的脖子！
“楚，楚！”
萧恕大惊失色，连瞳孔也在颤抖。他想要控制自己的六道内力加以抵挡，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根本无法运气，十根手指，甚至整个全身，都像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欲要将他变成提线木偶。
不……眼瞧自己手指间的力量越掐越重，萧恕被自己掐得满面通红，已是方寸大乱，！
“咦，王爷这是怎么了？”
周围暗卫纷纷探头，都有些面面相觑。毕竟在外人看来，萧恕的动作行为就像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抬手开始自己掐自己！
“王爷？”还是莫闲敏锐地发现了萧恕的异样，不由暗叫一声“不好”。
他这个小师弟在崇安寺修行多年，又得觉梦那老不死的亲自传授，南平王分明不是他的对手，加之这小子已经迈入魔境，若他失控杀了萧恕，自己的计划岂非要毁于一旦！
“楚白，住手！”莫闲慌忙大喊一声，然后一抬手，竟将凤惜华从楼阁边缘，生生推了下去。
凤惜华根本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突然悬空，如同一只被猎鹰抓到空中、又被突然扔下的小兔子，瞬间失衡失措。她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就这样面对着死亡，坠落了！
而莫闲这一次，也并没有再去抓住她的身体，他在萧恕面前隐藏了自己会《六道》之事，所以他要用老办法，用凤惜华的性命来控制楚白，他相信这一招，远比亲自出手救出萧恕要有效得多。
所以，所以他任由凤惜华白色的身影，如风中落叶一般……摔落下去。
“惜儿！”
果然，无雪一抬头，惊见凤惜华从高高的楼阁落下，已至一半，刹时惊得魂飞天外！血红之瞳一瞬间猛然清醒，同时迅速运转起六道内力……
惜儿不能有事，绝对不能！他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他曾用同样的方法救过辰北，这一次，也一定不会失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阵狂风袭地而起，卷动着漫天飞花，铺天盖地冲向凤惜华。
这如同梦幻一般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众暗卫几乎都惊呆了，全然忘记了动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瞬间的光阴，风花契会在凤惜华落地前的一刹那，将她托住，护她缓缓落下。
“啊……”落地方始惊似梦。
凤惜华失声出口之时，才发现自己只是轻轻侧落于地，身上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一切恍如生死，如醒似梦。
无雪却是重咳一声，心口刺痛翻腾，随即身体一软跪倒在地，鲜血随之溢口而出。
还好，还好，他赶上了……
莫闲见自己计谋得逞，冷笑一声飞身跃下，一把将凤惜华从地上提起。对着惊惶失措、狼狈不堪的美人，他几乎难掩笑意，朗声道：“精彩，实在太精彩了。楚白啊楚白，想不到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可以不要。”说着，又对着凤惜华耳边道：“凤姑娘，你果然有用，有你在，何愁楚白不乖乖听话？老夫真希望你一直都这么有用。”
“呸，无耻之徒！”凤惜华浑身颤抖，又气又怒。她顿时明白，刚才一切究竟非梦，而是楚白设法救了她。
一想到楚白为了她再次受伤，便着急无比：“楚白，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楚白！”凤惜华的话语被一声怒吼生生打断，是萧恕。
被解下控制的萧恕早已怒不可遏，他抬手抽出身边暗卫的佩刀，“噌”地一声狠狠架到无雪脖子上，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你个姓楚的，真是好本事，本王实在不该小瞧了你！”
“在下，在下也对王爷深感意外，咳咳……”无雪一开口，鲜血便阵阵涌出。同时落下的，还有凤惜华不争气的眼泪。
“二殿下，你……你不是想要麒麟符吗？”
“什么？”萧恕一怔，扭曲的面上现出一丝惊讶。
“放了惜儿，我就把麒麟符给你。”无雪一字一字，说得十分吃力。可他虚弱的话语，却让在场众人无不惊异。
萧恕更是瞪大眼睛，又怒又兴奋，“你果真肯交出麒麟符！”
“咳，咳咳，不然呢。让你那位鼠奴，再伤我夫人一次吗？”无雪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换作以往，他如此这般消耗内力早就该失去神识，现在，他也只能颤抖地用手指按压伤口，以此来保持清醒。惜儿还身陷囹圄，他不能就此昏迷。
好在，伤口的疼痛起到了作用，让他不至于失去意识。
萧恕听见无雪这般说，亦不由在心中冷嘲，“鼠奴”二字，倒真把莫闲的嘴脸说了一个准确。遂将钢刀慢慢收回，转了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
“这么说，麒麟符就在你身上？”
“王爷以为，我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无雪轻蔑道，“我既然能到这儿来，又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之策，上次，王爷可曾在我身上搜到任何东西？”
“你……”萧恕不禁又咬了咬牙，这个狡猾的楚白，果然是楚战青的儿子，和他那个父亲一样可恶！
无雪抚着心口，以袖拭去嘴角血迹，摇摇晃晃站起，“如何？以我妻之性命换剩下的半枚麒麟符，殿下如何决断？”
“可以！”萧恕一口答应。
“不，不，你不能把麒麟符给他！”另一边的凤惜华却已慌得连连摇头，“楚白，如果他真得到完整的麒麟符，一定会立即杀了我们，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言而无信！”
无雪的目光，慢慢落到了凤惜华的身上。飞花随风，萦萦绕绕，逆风而立的凤惜华，在此时看去，越发楚楚动人。
惜儿，似乎还是那个惜儿，只是，她比以前，更勇敢了。
她懂得了轻重，分辨了善恶，不再像以往那样只会害怕和哭泣。她战胜了自己，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哪怕如此境遇，仍努力用自己唯一还能运用的耳力去帮他，提醒他。
惜儿，她真的，成长了！
真好。
无雪的脸上，渐渐扬起一抹温暖的微笑，“惜儿，别怕，你一定会活下去的。相信我，所有的这一切就快结束了，就快了……”
“不。”凤惜华拼命摇头，泪水涟涟，“楚白，我求求你，不要为了我做傻事。因为我，已经死了很多人，我承受不起，不能用我的性命去换整个天下的未来，你不能这么做。陈妈妈死了，纯儿死了，她们为了救我，都死在了坏人手里……你知道吗，纯儿其实是我妹妹，她是小语，是我的亲妹妹啊。如果，如果天下真的交给这些人，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我求你了，你说过的，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麒麟符给他们，不要……”
一滴泪，悄然而下，滑过染血的脸颊。
无雪哭了，却笑了。
惜儿，果然是他喜欢的人，连选择，都和他一模一样。
只是，他一直有一个愿望，他希望在死之前，能看到惜儿平安的活着，在一个美好的地方，不受苦、不受伤、幸福快乐的活着。在那里，有一个爱她的人，不，是一群爱她的人，她的父亲，祖母，姐妹，甚至是她未来的夫君。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守着她，伴着她，再也没有让她孤独过……
他紧紧咬着牙，尽量以最平缓的语气，开口道：“惜儿，你放心，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我所做的决定与你无关，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什么，自己的选择？
凤惜华突然愣了，呆了，崩溃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肆无忌惮打湿了她眼前的黑布。
这是，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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