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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相见


却说那领了沧浪师叔的命,负责护送司徒闵下山的云从茗。

        虽然护送这男子正中他下怀,但即使是服了师叔炼成的蕴炎丹再乘着仙鹤下山,仍然觉得这一路上的风雪实在是刮得厉害的紧。而越是觉得山下的风霜刮得紧,越是佩服司徒闵敢于怀抱幼子攀登飘渺绝顶的胆量。

        “司徒兄,还好吗?”云从茗看着身后坐着的,僵直着几乎如个石人一般的司徒闵,关切地问道。

        司徒闵的眉眼上凝了一层霜雪,虽然只来了飘渺峰一趟,云从茗却感觉他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不打紧,小仙长。”司徒闵抱歉地笑了笑:“是快要到山下了吗?”

        “嗯。”云从茗想宽慰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子,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若是直白地提云从石的事情,倒是有些揭人家伤口的意思。

        “司徒兄,若是实在关心麟儿下落,我可以代为传达她的消息。”终于是不忍,云从茗开口。

        “此话当真?”司徒闵失神的双眸突然有了些神采:“会告诉我安儿的消息?”

        “当真,君子一言。”云从茗虽然年龄小,倒是知道诺言不可轻许的道理。

        “驷马难追。”司徒闵也笑了。

        二人从险峻的飘渺峰上乘鹤而下,又辞别了颇有灵性的仙鹤,走了一段路。云从茗跟在司徒闵身后,跟着他穿过一条条寻常巷陌,来到了一处破落的瓦砖房。

        此时天色已是将近黄昏,司徒闵环视四周,却并不见妻子的踪影。

        “朝儿!”司徒闵领着小小的云从茗进了屋,眼见得自己的妻子正穿着素布围裙准备晚饭,一见是丈夫来了,喜不自禁地扑到了他怀里。

        一旁的云从茗抬头看向自己未来小师妹的母亲,好奇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小师妹的女人生得如何。只见那窝在丈夫颈窝里的女人回眸,恰好对上自己的目光。

        一见那女人的容颜云从茗就像吃了一个雷一般,愣在那里。

        云从茗忽然记起从前,云子渭师叔教他读的诗文,那陈思王所作的千古名赋所说的:“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

        若是从芋在的话,他真想拉着从芋一起,低声问他:“你看见那女子了吗?她真的好漂亮,比沧浪师叔还漂亮。”

        是。比云沧浪这等不世出的美人更是美上几分。

        眼前的女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红颜晔光,美如春华;详而视之,夺人目精。

        若说云沧浪师叔的美是极冷极寒的美,是如冰之清,如玉之絜,那么眼前的女子就是盛世中烟火熏绕的夭夭桃华。

        “小仙长,这是拙荆惜朝。朝儿,快快同仙长见礼。”司徒闵看着眼前的小仙长望着家妻发呆,心内笑他。

        “妾身见过仙长。”名唤惜朝的女子施施然行了个礼,那气度根本不是寻常乡间女子能有的。

        “啊,嗯好。”云从茗仍然有些呆呆的,小小的心内满是惜朝的容颜。

        “小仙长不妨在蔽处用膳吧,外头已经黑了,恐怕夜黑风高,奸邪伴生。”司徒闵轻声对着小仙长道,却见小仙长连连摆手:“不必了,我等修仙之人辟谷为常,不必用餐。”

        云从茗同司徒闵夫妻二人寒暄客套了几句,好不容易才推掉二人的好意,才迈出其家几步,就极其清楚地听见惜朝的声音:“安儿现在在哪里?”

        云从茗停住脚步,凭借修仙之人的好耳力仔细听着。

        那司徒闵似乎是记得自己答应了云沧浪,不能将司徒安的所在以及飘渺峰的事情同旁人说起,犹豫片刻之后就是斩钉截铁拒绝道:“此事莫要再问了,朝儿。”

        听到这般回答,云从茗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他虽然同情司徒闵,也断没有为他坏了本门规矩的道理。若是司徒闵并不履行承诺,他会禀报师门处置。

        所幸司徒闵此时也算信守承诺,没有让他难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此处云沧随着云渭去开启了本门的宗门宝库,当着云渭名为引路实为监视的面,从一应天才地宝之中选了几种能遏制热毒的宝药,便急不可耐地奔去了宗门最大的丹室。

        推开殿门,便闻见一股苦涩的药香,耳边还有些燃柴的轻微噼啪声。

        云从芋似乎在一旁照看炉火,照看着照看着忽然睡着了,怀中还抱着安安静静的婴孩云从石。

        云沧本也懒得叫醒从芋,但是之前云从石服下的丹药只是寻常清热的药,若要压制体内热毒,就需要另外炼一味太虚丹。

        这太虚丹蕴了太一极阴之意味,用材极为特殊,如玄阴水、望舒灵果,皆属至寒之物,亦极难获得,在尘世可贵为至宝,藏于皇家深宫之中,不过稀奇的是这隔绝人烟的孤高飘渺之峰上居然也有此等天材地宝蕴藏。

        “从芋。”云沧移步走去,靠近了云从芋,低声轻唤他。

        云从芋似乎做了个好梦,嘴里念念有声。他同云从茗自幼便在一处玩,左右他的梦话也不过绕着云从茗罢了,云沧可没什么探究的心思。

        见云从芋睡得沉,云沧也顿时有些焦躁起来,靠得离云从芋近了些,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从芋。”云沧耐住性子,低声又唤了唤。

        若是从芋再不应答,她便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只顾着云从芋这边情况的云沧自然没有觉察到,这空旷的丹室方才还偷偷溜进去一个小人影。

        云沧正全神贯注在从芋这里,正盘算着一个不怎么粗暴对待从芋,也能吵醒他的方法,忽然感觉身后占了一个人,先是一股淡淡的鸢尾花的气息,然后自己双目被一双柔嫩的小手遮住了:

        “师姐,猜猜我是谁呀?”女童稚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声音里有着顽劣的调笑之意。

        “溟儿,别闹。”云沧轻声呵斥道,声音不觉变得很是温柔。

        来者是她的同辈同门的师妹云溟,年才八岁,有些顽劣调皮,爱捉弄人。但同本门的大多数孩童一般,云溟的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仙气,便如一个玉雕成的小人一般精致,让人生不起恼她的心思。

        “师姐真厉害,一下就猜出溟儿了。”云溟笑吟吟放开手,跳到云沧身前,目光已然被云从芋怀中的小婴孩吸引走了:“我来看新来的小师弟。”

        婴孩的脸蛋红扑扑的,两颊的肌肤看起来很软很弹,安然地睡着了,让云溟很想上手捏一捏他的脸蛋。

        “她是个姑娘,况且你应当叫她师侄。”云沧轻轻纠正云溟话语间的错误。

        “从芋这家伙,要给小师妹炼药了还这么懒散。”云溟背着手,小大人似的走到云从芋身畔,不满地看着他。

        云溟神秘兮兮地走到从芋身旁,笑容有些小坏。眼见她蹑足靠到云从芋左侧近处,两手在他另一侧的耳畔狠狠地击了一下掌。

        “啪!”

        击掌带来的清脆无比的一声异响,生生把云从芋从梦中扯了出来。

        或许是吓了出来。

        云从芋身体吓得颤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往右侧的方向看了看,那处竟空无一人。

        和云溟常年的斗争经验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她耍了,云从芋的小脸气得有些红了,还有些被耍的羞愧藏在里面,搞得明明是有正当理由的生气,却弄得和色厉内荏一般了。

        “云,溟,师,叔。”云从芋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喊出了师叔的名字,他倒也知道不能和师叔在这里吵了起来,否则吵醒了怀中这孩子,事情就复杂大条了。

        “从芋,把你的小师妹给我抱抱呗,你和沧浪师姐一起照看炉火嘛。”云溟对着云从芋气得红红的小脸,不由分说就撒起娇来:“都是从芋睡着的原因,师叔才这样勉为其难叫醒你的。”

        小机灵鬼,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听她说完,从芋也是猛地想起自己还有要事,遂把云溟刚刚一手声东击西的小招数忘在脑后,慌忙将怀中云从石抱给云溟,起了身看云沧所在。

        云沧早懒看这几个小辈争斗玩闹,已经在一旁排列的深色玄木药柜里翻找起药材,口中仍听得她念念有词:“海浮石、春不见、葎草”,也一应是寒性的药物。

        “师叔,抱歉,方才睡着了。”云从芋满脸歉意。

        “你来得正好,还有一味春不见存量不够,此处有溟儿在此照看,你便下山去寻这味药材罢。”云沧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见云从芋身为一派唯一出挑的药房弟子竟一脸疑惑,心内叹息,便转身给他拿药材的画册。

        这边的云溟倒是收了玩闹的性子,好奇地看着怀中稚嫩可爱的婴孩,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入手是一片温热柔软。

        “这就是那个身患热症的小师侄吗?”云溟心里暗暗想道:“小师侄一来,我便不是门内年纪最小的一个了。”

        她本是跟门内的小一辈同龄甚至还略小一些,就因为着这个可恨的辈分,弄得她小小年纪必须得端着师叔的架子同一堆同龄人怪怪地相处。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看着一干师侄虽然被自己捉弄得团团转,但是仍然还得规规矩矩地喊自己师叔——真是令人浑身通泰。

        似乎是睡饱了,云溟怀中的婴孩甚至还打了个奶嗝,待到怀中婴孩睁开眼,云溟便和那未来和自己一同被命运捉弄的孩子对上了眼。

        云从石的眼睛很大,婴孩的眼睛大多如此,眼神中没有没有一点内容,只是天真无邪的模样,看着云溟,竟还“咯咯”地笑了。

        云溟在见从石之前没有见过别的婴孩,但是其可爱程度简直要让她的心都化成一团。

        “大师姐!小师侄她叫什么呀?年纪多大?”云溟逗着从石玩闹,从石就在那咯咯地笑个不停。

        “云从石。磐石的石。”云沧略一思索,还是没有把掌门取这个石字的原意告诉云溟。

        “若跟着从石其父的说法,大概是快两岁。”

        两岁?

        云溟抱着怀中的孩子,左看右看,也不知道两岁的孩子应当长成什么样子——毕竟飘渺峰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小的弟子了。

        “孩子初生直到两岁都长得这么慢吗?”云溟忍不住自己的疑惑。

        “不是。”

        “此子顽疾在身,故而一直貌如婴孩,不过,所幸病症缓解之后会好得多。”云沧将一味味珍奇药材分拣出来,闲暇之余应答着云溟的问题。

        云溟似是接受不了眼前的娇儿有如此的重疾,只呆呆地看着怀中仍然天真笑着的师侄。

        “另外,今后从石长大,切莫不要告诉她关于她生父的事情。只说是被父母遗弃,然后被宗门收养就好。”云沧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姐,为什么?”

        云溟很想这样问一句,但是腹中纠结一番,她最后只是默默地将话咽进肚子里。

        这一切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因太一门门风,素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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