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是情信吗
几个管事陆续到了,定岚有事先交代了纤竹,纤竹应诺出去了,定岚到前厅交代管事们治丧的事情。这些事情本不该由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可是她不管又要谁管呢。适逢多事之秋,定岚怕治丧出了岔子或者逾了制,让人抓住把柄,所以强打精神,对管事的各种疑问俱都耐心回答。
夏日里,门窗敞着,一阵阵的风吹进来,她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见几个弯腰回话的管事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估摸着她是之前淋了雨,着了凉。她便让人给她煮碗姜茶来,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烫得喝不下,便只吩咐紫雪给她拿件大氅披上。
等管事们退出去,姜茶已经凉了。紫雪想着她自从醒了还什么都没吃过,便干脆让厨房做碗姜汤面给她。她心里有事,等不及紫雪这碗面,便自己去了前院父亲的书房。
要说父亲通敌,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可为何他此次行动如此诡秘?说不定真像师父说的,他事先接到了什么密报,要真是如此,那若能知道密报的内容,或可将父亲找回来。
他的书案偌大一张,竟完完全全铺满了。这里扣着一本书,那里覆着一张纸,除了几支笔还在笔架上,其它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她要从这找点线索怕是不易,他怎么总能从这一堆糟乱里一下子翻出他要找的东西呢?
她便伸手一样样地整理起书案,说起来,上回帮他整理书案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的书架上有几个矮些的格子专放带插画的书,她幼时经常自己跑来够那些书看。有一回他不在,她自己坐在地毯上看书,忽然听见有本书从书案上掉下来。她够不到书案,就先爬到太师椅上,再把书放上去。她这一放,才发现他的书案太乱,就帮他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好,该塞抽屉的塞抽屉,该进卷缸的进卷缸。
她那日满心等着他夸她,却没等到。第二日她又吭哧吭哧地把他弄乱的书案重新收拾好,却还是没等到他的夸奖。她等不及了,就趁他在书房的时候笃笃笃地跑过去找他。
她还记得他当时皱着眉,似是在找东西,看见她的小绣鞋才抬起头来问她何事。
她背着手问他,有没发现这两日书案整洁了不少。他沉默了半晌,才抚了抚她的头:“我闺女真能干!”
她那时得意极了,过了几日又跑来帮他收拾,却发现书案后面那把大大的太师椅被搬到碧纱橱里去了。那把红木椅子重得很,她在地毯上拖也拖不动。没了椅子,她就够不到书案,便只好作罢了。后来她发现,每次他不在的时候,那把太师椅都是放在碧纱橱里的。等长大些,她才听说他不在的时候书房是不许下人进的,他大概不想让人动他的东西,就宁可那么乱着,她帮她收拾了,他反而找不到东西……
这张书案如今还是一样乱糟糟,用书案的人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定岚鼻子一酸,他好像是不怎么舍得说她,尤其是她小时候。其实他不想让她动他的东西,直接跟她说不就好了,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书案上有几张写了字的纸散乱的叠在一起,定岚略一翻,发现其中有一张不是父亲的字迹。沈家是书香门第,父亲这个家族的异类虽然从了军,但他自小练的是台阁体,而这张纸上是隽秀俏丽的簪花小楷。她轻轻一抽那张纸,一股香味荡起,拿近一闻,确实是这张纸的香味。
她极少用香料,所以对别人身上的香味比较敏感,玉婵表姐和刘家另外几个女孩的香味就各有不同,也算是合了各人的秉性。这张纸的香味实在特别。闻香如识人,若这字真是女子所写,想来是个极其妖艳魅惑的。
这纸上抄了首古人的诗: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什么相思苦、绊人心。有人抄情诗给父亲?
定岚想着父亲的样子。高大英武,五官深邃如刀刻,有人倾慕倒也不奇怪。这诗写的,让外人瞧见了,准以为父亲是同人私奔了。可是自母亲走后,倒并未见他同哪个女人亲近过。她年幼时,沈家还帮他挑了两个姨娘送过来,不也被他退回去了?不过细想起来,怕都是她捣乱的缘故,父亲这么多年一个人,有个相好的倒也不奇怪。
她将纸放到一边。她今日好像特别容易累,站了没多一会便浑身酸软了。桌子上旁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她便又拿起那张纸端详。纸张本身似乎很普通,除了那种香味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她正要放下,却忽然瞥见“聚”字上半边少了一横。往下看去,“相思相见”的第一个“相”字里多了一横,其它的几个“相”字却都是正确的。“长相思”的“思”字中间多了一点,其它几个“思”字却都是正确的。她赶紧把每个字都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就这三个字有问题。
串起来一念:“聚,相思”,这不还是传情么!她还以为藏着什么秘密。她气得将纸一扔。那张纸划过案角,落进她脚边一个小铜盆里,铜盆里还有些炭渣和一小片没烧尽的纸。
哪有夏日在书房里烧炭的?
定岚忙蹲下来,捡出那张纸片,虽然烧得只剩“又東风”几个字了,但字迹明显和那张香纸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且“東”字里面竟也多了一横。估计这张纸上写的也是一首咏情之词,可惜其余的字句已不见,也不知有哪些字做了标记,和“東”串起来又能念成什么。
她蹲在盆边,想了无数种可能的组合,实在想不出能是什么情话。话说回来,谁会为了写一句情话,如此大费周章?
那会不会这些标记出的字不是要简单的串起来念?而是……字验!
父亲对她讲过前朝谍者通信的手段。双方同用一本书作为密钥本,写信的时候在字上做记号,每个记号各代表书上某一页的第某个字,将这些字在书上找到,便可获得讯息!
定岚一时激动,霍的站起来,顿时觉得头晕脑胀,眼前发黑。她缓缓地俯下身,却觉得疲惫异常,于是干脆靠着书案的腿坐到了地毯上。
看来传讯的纸不止一张,可惜其余的已经烧了。再者,那本作为密钥的书又是哪一本?就算找对了书,也不知道是哪一页……
她越想越觉得头痛得不行,刚刚忙着找东西还不觉得,现在却感到浑身发冷无力。她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冒凉气,现在竟有些微微发抖了。她想就这么坐一坐,歇一歇再说,却觉得浑身愈发酸痛,眼前发黑,坐也坐不住了。
槅扇关着,远处传来紫雪的声音,似是在寻她,她想唤紫雪进来,可是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胀痛,喊也喊不大声。
罢了,先这么睡一会吧,她实在不想动了……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野乡。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阵阵丝竹声缕缕入耳,伴着伶人低声的吟唱,婉转苍凉。定岚脑子里一片混沌,这几句挽词入耳,便久久不去。
也不知父亲如今身在何处?不会像这词中唱的那样,宿于荒野吧……
“一朝出门去……”
那日她若不是贪玩,急着离开,断不至于连他的面都没见上……也不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出事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在玩乐?
痛楚、悔恨,绵延不尽地涌上来。缓缓地,她在揪心的苦痛中醒过来。
窗关着,隔着窗纸也看得出天色的昏暗,听这乐声,应是管事们请来伴丧的丝竹班子了。她摸了摸额头,上面覆了帕子,身上汗涔涔的,中衣似是黏在了身上。她的架子床边加了一把椅子,紫雪坐在那儿,支着脑袋打瞌睡。椅子旁放了个小几,上面一只碗里还有些未喝完的药汤。
“紫雪……紫雪……”她想唤紫雪送水来,然而喉咙干涩,声音大不起来,紫雪仍是头一点一点地瞌睡着。
无奈,她缓缓撑起一侧的身子,依旧是浑身酸软。
槅扇一响,白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醒了,忙几步上前扶住她,一边回手狠拍了紫雪的后脑勺一巴掌:“懒丫头,小姐生病就是你没照顾好,如今小姐醒了,还敢靠在这里犯懒!”
紫雪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找了件大氅给定岚披上,又对着她跪下要磕头。定岚挥挥手让她赶紧起来,问她们如今什么时辰了。
白嬷嬷扯过被子来盖住她的腿脚:“小姐您可把奴婢们吓坏了,您躺在这儿已经一日有余了!大夫说您风邪入体,气血两亏,再加上忧思过度……您听听,气血两亏啊!您别怪奴婢多嘴,淋了雨就该先吃口热的好生歇着,干什么要累着自己呢!我还听这丫头说您在此之前便好几餐没怎么吃了……小姐呀,老爷已然是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您不心疼我老婆子都心疼啊!”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她才四十来岁,却已是两鬓花白。这么多年,她没少为她们姐弟二人操心。定岚握了握她的手,点头答应。
“庆安此时可在灵堂?”
“正是,少爷这两日可是累坏了,小姐病着,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少爷拿主意,白天接待客人,晚上还要守灵。”紫雪忙道。
白嬷嬷看了紫雪一眼,对定岚道:“小姐喝碗粥再去!对了,纤竹在外面候着呢,说您有事交代她了。”
定岚心中一动,昨日她让纤竹去营里找那个父亲派回来先头报信的小兵,此刻定是有了消息。看师父的样子,是不想让她掺和进来的,所以只有自己查。她便让白嬷嬷与紫雪先出去,召了纤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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