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她死了吗

　　等黛西隐隐看到脚下有东西在动，发现是条蛇的时候，她惊了一下，立马一手攀住岩石，一手从麻袋里随手掏出一支箭，直往它头上扎去。
　　“滋滋滋……”
　　一阵油炸般的声音响起，这条蛇的头被成功扎穿，黑雾像爆炸的烟雾一样，乍然从它头顶窜出。
　　它开始疯狂挣动起来，在这样扭曲的动作下，它好似跟石头连为一体了，仍然没有掉下去！
　　并且，光明能量化成的圣箭，居然……融化了！
　　是有多么恐怖的黑暗能量和怨气交织在一起，才能融化如此纯粹且神圣的箭呢？
　　黛西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它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一刹那，她毅然决然选择了跳崖！
　　蛇没有咬到她，可是，从侧面看，它大张的口就像一把弓，深紫色的毒液就像一支箭，以极快的速度把箭射了出去，直射向已经腾空的黛西！
　　毒液喷到她的手心，经过她的皮肤，细细密密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她这具身体太弱了，不到一瞬间，已经五感俱失。
　　失去了五感的人，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还剩下的仅仅只有思想。在这种状态下，躯壳已然无用，整个人活得就像孤魂一样。
　　还是只能永远在一片虚无中，孤零零飘荡的孤魂。
　　就好像死了一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黛西以为，自己死了。
　　彻底失去五感的过程极为短暂，按理来说，她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就在这段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她清晰地感觉到……她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一个让她无比眷恋的怀抱。
　　他终于来了，她终于等到他了，可是，她却已经死了。
　　原来，孤魂也是会心痛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死的时候，才让她等来他呢？
　　她的眼睛睁着，张了张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双目是无神的，可泪水却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是他，他来了，他没有抛弃她，她终于找到她的爱人了，她最最最重要的爱人……可是，她却已经死了。
　　难道人死后，只会进入虚无，而不会进入天堂或者地狱吗？
　　要是她的灵魂，还能在人间逗留片刻，该多好啊……这样，她就能再看看他了。
　　即使已经天人两隔，可她不奢求太多，只要能看看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她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然后就死了，多不甘心啊……
　　“甜心？”他唤她。
　　可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即使他就这样抱着她，她也感觉不到。即使她的眼睛还睁着，目光却是空洞的，她看不见他。
　　明明是最近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整个人世。
　　看到她眸底有着深渊一般无边的沉痛，脸颊上是流淌的晶莹泪珠，他的心好像被针扎着，温柔地低头吻去她的泪水，轻声安慰：“别哭。”
　　然后，他往崖壁上看去。那里，一条尸魇蛇缓缓爬动着，因为自己刚刚攻击了神明而神态傲慢，对迎面而来的危险丝毫不惧。
　　克莱斯特的周身气息变得凶残暴戾，一手往崖壁上一抓，一块五米宽的巨石就被他硬生生掰了下来，尸魇蛇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又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毒液喷射而来。
　　他轻而易举地用巨石挡住了，将巨石往尸魇蛇的方向一甩，轰的一声巨响，巨石竟然全部化成了粉末，灰尘漫天。
　　尸魇蛇也化为了一滩肉泥，浓厚的黑色怨气混杂在灰尘中，就这样飘散了。
　　而克莱斯特，早已在甩下巨石后，就抱着黛西飞远了，没有让灰尘沾到她身上一点。
　　可他的气场还是那样森然可怖。
　　只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蛇。尸魇蛇，地狱恶灵冲天的怨气化成的蛇，唯一一种可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生灵，毒性可以让除它以外的任何生灵五感尽失，无药可治。
　　成为只有思想存在的，和孤魂一般无二的生灵。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尸魇蛇的存在。是因为地狱恶灵们癫狂地想着，凭什么只有我在地狱遭受痛苦？就算你在人间活着，我也能让你遭受比地狱更难熬的痛苦……
　　克莱斯特在黛西眉心烙下一吻，眼睫止不住地颤动。怎么办，他的甜心变成这样了，没有可以救她的方法了。
　　她完全属于他了。可是，他竟然一点都不开心，只是感觉，心真的很痛。
　　快要痛得他受不了了。
　　他抱着她，往血族领地的方向疾速飞去。他飞得很快，寒风就像凌厉的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知道黛西已经再也感觉不到冷了，可他还是怕她受冻，于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用手护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越过崇山峻岭，河海湖泊，黄昏时，奇伟瑰丽的漫天云霞下，他终于抵达了血族。
　　飞往最高的那一座宫殿的路上，石屋里的吸血鬼们，透过窗子仰望着他，目光敬畏且虔诚。
　　一位母亲慈爱地抚着孩子的脸颊，说：“始祖回来了。”
　　孩子眼神清澈：“始祖为我们带来生存的希望了吗？”
　　母亲微笑，说：“是呀。”
　　艾伯纳守候在那一座宏伟肃穆的宫殿外，见到克莱斯特打横抱着一个女子，降落在宫殿门口，巨大的蝠翼瞬间收起。
　　艾伯纳既欣喜，又惊讶，但没有问什么，只是立即恭敬地单膝跪地，低头开口：“始祖，恭迎您的回归。”
　　“帮我找到治好尸魇蛇毒的方法。”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说完这句，宫殿的石门就已经自动打开，他抱着黛西，走了进去。
　　什么？尸魇蛇毒？艾伯纳心中微惊，难道是始祖怀中的那个女子中了尸魇蛇毒？
　　看那个女子虽然眼睛睁着，却双目无神，一动也不动的，确实像是五感尽失的样子。
　　可是，尸魇蛇毒明明是没有解药的啊，除非……
　　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甩了甩头，让自己忘掉这个念头。
　　然后，他朝着大祭司的方向飞去了。因为在这个时期的血族，大祭司是无所不知的智者。
　　就是这位大祭司，想出了抵御龙族的方法——用圣夜泉水和生灵花，打造上千把斩龙的魔剑。
　　并且，血族就只有两位吸血鬼，不仅拥有血族自身强大的力量，还会魔法。
　　一位是始祖，另一位就是大祭司。
　　这也是为什么，克莱斯特会画炼制傀儡的血印。
　　艾伯纳想，等他请来了大祭司，大祭司一定会为始祖找到除去尸魇蛇毒的方法。殊不知，他刚刚升起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就在不久的将来，成真了。
　　只因为，克莱斯特为了救黛西，什么都可以失去。
　　……
　　一间敞亮的房间内，克莱斯特帮黛西洗了澡，换上了一条雪白的长裙，让她躺在棺材里，担心她着凉，取来了被子，就帮她盖好了。
　　被子和衣服的料子，都是用生长在血族的一种植物做成的，血族民众有特殊的手艺，把料子做得十分柔软舒适，是黛西自从进神墟以后，从未享受过的。
　　克莱斯特知道人类不喜黑暗，所以他没有把棺材盖盖上，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时不时抚摸她的脸颊。
　　她一直一动不动的，但眸底隐隐有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想到她可能还没有吃东西，应该会饿，所以他起身，去准备人类吃的食物了。
　　人类好像是要一日三餐按时吃的，他想，他以后绝对不能忘记了。
　　失去五感之后，她根本不会吞咽，所以他吩咐手下，把肉都给剁碎了，加上人类吃的稻谷，做了一碗粥。
　　回来的时候，隔着很远，他就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心道不好，赶紧端着粥，往她那里飞奔而去了。
　　果然，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没有焦距的双眼瞪得极大，表情透着极致的恐惧与癫狂，呼吸急促，四肢发疯一样地在棺材壁上拍打撞击，发丝凌乱，头皮流血，指间全是被撕扯下来的乱发，脸上好多道抓痕，血淋淋的。
　　那一瞬间，克莱斯特仿佛要窒息。
　　“甜心！”他猛冲过去，一手扣住她在棺材壁上撞得红肿的双手，双腿压住她乱踢的腿，另一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她再动弹。
　　完全失去了五感的人，是会疯掉的，因为她生活在一片没有时间、没有大小、什么也没有的虚无当中。
　　当她孤独得崩溃的时候，她可以操纵自己的身体拼命地活动，但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过，越是感觉不到，她就越会放纵自己尽情发疯，在什么也没有的世界里，歇斯底里。
　　刚刚她就是受不了了，所以她发泄了一通。
　　虽然克莱斯特阻止了她，可她感觉不到，灵魂依然在嘶吼着，不知要发泄多久。如果他没有阻止，她只会更加疯狂。
　　许久，她的双眼不再瞪大，缓缓闭上了。她终于没有再动弹，克莱斯特渐渐放开了扣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躺在棺材里，抱着她，心有余悸。
　　都怪他，没有看好她。
　　他的手指抚过她脸上的血痕，和血液已然干涸的头皮，目光由心疼化为深深的沉痛，眼眸是浓郁黯淡的血色。
　　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她的。
　　艾伯纳来敲门了，说他请来了大祭司，大祭司会亲自与克莱斯特商讨此事。
　　但克莱斯特说：“等等。”
　　然后，他检查了黛西全身，才把她从棺材里打横抱出来，给她的所有伤口细细涂上了药。接着，他就往会做人类食物的属下那里走去了。
　　在他之前冲向黛西的时候，粥被他无意识地扔掉了，所以他要重新给她准备一碗。
　　因为担心她又突然发狂，他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去哪儿都要抱着她。
　　在属下震惊又敬畏的视线中，他又拿到了一碗粥，把黛西放在腿上坐好，掰开她的嘴，就小心地把粥往她嘴里倒了。
　　也不知道她这时睡着了没有，但她是不会自己吞咽的，因为她已经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所以，这粥很难顺利流进她胃里去。最后，为防止她被呛到，他把她嘴边流出来的粥都擦干净了，去取了一段植物的茎，是空心的，直接插进了她食道里，才把粥成功倒进去。
　　后来的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好像在照顾一具行尸走肉。可他知道，她是有灵魂的，只是灵魂时而发呆，时而发狂。
　　但不管怎样，她都是他最爱的女人，他的爱人。
　　喂她吃完东西后，他才往大殿走去。
　　大祭司早已守在这里，是一位有着天使般动人容颜的女吸血鬼。
　　当初，神明创造第一只吸血鬼之后，紧接着，就为他创造了一只完全与他相配的女吸血鬼，一邪魅一清纯，都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和神秘莫测的魔法。
　　本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可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把对方当作同一种族的陌生生灵。
　　更没有想到的是，后来，神明自己，竟然爱上了那第一只吸血鬼，甚至甘愿为他放弃毕生神力。
　　虽然现在第一只吸血鬼的记忆里，并没有神明，可他也是对第二只吸血鬼没有男女之情的。
　　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毕生所爱。
　　这是神明的任何想法，都无法左右的。
　　神明只能创造生灵，却不能决定生灵的一生。以为第一只吸血鬼和第二只吸血鬼会在一起，也只是她最初的猜想而已。
　　因此，现在的血族始祖与大祭司的关系，只是领袖和属下的关系，而不是恋人关系。
　　大祭司爱尔莎，也穿着雪白飘逸的长裙，雪莲般清冷姣好的容颜，是比小菲这具身体的脸，要出色几分的。
　　此时，黛西脸上还有许多道涂了药的血痕，像是她自己抓出来的，看起来惨不忍睹。所以，爱尔莎心底有些诧异，没有想到，始祖竟然喜欢这样的人类女子。
　　但她表面上如往常一样，笑得温婉可人，在克莱斯特抱着黛西走过来的，她就开口了，嗓音里有着空山新雨后的清灵。
　　“中了尸魇蛇毒的，想必就是这个女孩吧？”
　　“是，”克莱斯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有办法治好她吗？”
　　见到他这样邪魅的外表下，又透着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谦和有礼而又冷峻疏离的气质，爱尔莎觉得，他似乎不是之前的始祖，很像是换了灵魂的样子。
　　但即使换了灵魂，他的身份也还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她面上不显，仍是浅笑着，如同清清冷冷的美玉，说：“办法自然是有的，就看始祖怎么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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