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蜻蜓点水般的吻。

        上一次亲吻是在什么时候？或许在十多年前，许鸢不记得，因为太早，太不重要，她从未放在心上。在遇见程蓁之前，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拥有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

        她仍在程蓁的怀里，没有挣脱，抓不住的思绪乱作一团，只有两道心跳声清晰而有力，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哪道是自己的，哪道是程蓁的。

        “好了，你先去沙发上睡一下，等会儿上课很累的。”程蓁将怀中闷不作声的人推至沙发上，转身欲走。

        一双微凉的手突然紧紧牵住程蓁，力道执拗，逼得程蓁回头。许鸢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只感受到程蓁要离开，下意识去阻拦。

        “我去卫生间。”程蓁笑笑，反握住那双细瘦的手，安抚的捏了两下，见许鸢松开眉头，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才泄了力道，“很快回来。”

        五年前的许鸢，不是这样的。

        程蓁若有所思的洗手，回想许鸢的一举一动，不经意瞥见了镜中的自己。艺术生大都乐于追赶时尚，大学时的程蓁也常画着精致的妆容，打扮时髦，但那时的自己，眼神里充满无畏的光彩，可现在，这光彩已经不复明亮。

        连镜角的磕痕都能在时光的流逝中变得不再扎手，而许鸢又怎会在一日又一日的磨砺中没有变化。眼角的纹路，总是苍白的脸色，只是最浅显的表现。短短一日多的相处中透露出的敏感，也不仅仅代表她对自己的在意。

        还有安全感，还代表许鸢没有安全感。

        这是个很玄妙的词，程蓁不清楚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有与没有之间的差别，但从前的许鸢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转身而失态。

        她始终是平和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无论湖底如何汹涌，面上都是无波无澜的平静，唯有那双眼睛，会透出些许的情绪，也总是被她及时的隐藏，叫人瞧不出端倪。

        这也是那年程蓁走的干脆的理由之一。许鸢会藏，所以程蓁以为她不爱她，直到后来慢慢在回忆中反复推敲，才察觉到许鸢隐忍的爱意，可那时二人已经断联许久。

        究竟经历了什么，肯定没有许鸢自己说的那样简单，反正问本人也问不出来，不如先放在一边，待到合适的时机自然就会知道答案。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许鸢知道，自己不会再像曾经那样轻易的被一封信赶走。

        这般想着，程蓁推开琴房的门，碰上许鸢来不及转开的目光，各自一怔，年轻人绽出一个明丽的笑容，许是太过灼热，烫的年长者别扭的撇开视线。

        许鸢上课都是极认真的，即使是枯燥乏味的排练也一丝不苟，准点坐到排练厅拿着点名册，每点一个名字，眼神就在那个答到的学生身上停留一瞬，点名的声音不大，清清淡淡，不过足以让午睡后还带着困意的学生们清醒过来。

        程蓁没见过许鸢带排练课，这会儿饶有兴趣，坐在排练厅的一角，看几眼许鸢，再低头回复几句来自工作室群的消息。

        事情说复杂也不复杂，无非是有个小孩的家长闹事，因为前阵子工作室组织学生们参加当地的儿童器乐比赛，这个小孩没得奖，家长便吵着要退学费。

        课时明明已经上完了，没拿奖也怪不得别人，那小孩自己上了台紧张哇哇大哭，一个音没弹出来，这种情况要是拿到奖才奇怪。

        吴冉冉是个暴脾气，两个实习生一起拦着才没让她冲上去和家长打一架，现在家长闹着要个结果，吴冉冉在群里呜呜渣渣的痛骂，程蓁揉着额角，给实习生小杨发消息叮嘱她一定要看紧吴冉冉，并在群里跟吴冉冉保证，明天一早一定去把那个sb家长办了……

        排练厅一片嘈杂，不同乐器的声音交叉在一起，程蓁随手拨开一侧头发别在耳后，带上蓝牙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努力听着小杨发来的长语音。

        程蓁的脸偏圆，侧脸的轮廓顺畅，下颌线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微微侧头，露出的半边脸吸引了半个排练厅的目光，她自己没察觉，站在前头充当指挥的许鸢倒是一目了然。

        以前的程蓁是可爱多过好看，圆脸，笑起来眯眯的眼睛，总是让人忽略她英气的五官。这下褪去了婴儿肥，五官的优势就显现出来，露出的半边侧脸格外勾人。许鸢忍不住，状似无意的踱步到程蓁身边，手里的指挥棒轻盈一挑，程蓁勾在耳后的头发散落，遮住面容，只露出小巧的鼻尖。

        众目睽睽之下，许鸢的动作格外引人注意，刘佳宜和身边几个同学激动的挤眉弄眼，程蓁也惊讶的瞪大双眼，红唇轻启，在乐音的掩饰下说出令人眼红心跳的话：

        “许老师不好好上课，来撩拨我做什么？”

        许鸢不傻，这种问题许鸢她不答。转过身去，一片红霞跃上脸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想到程蓁马上要走，就似乎可以什么都不顾。

        冲动是魔鬼，程蓁就是那个打开魔鬼手脚上镣铐的钥匙，只要想到，心里的魔鬼就会冲出来，张牙舞爪的，害得许鸢做出这样那样的，不像许鸢会做出的事情。

        一下午的时光都在排练厅中央的指挥老师和角落里的陌生旁观者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磁场中度过。不熟悉许鸢的只认为是许老师的朋友或亲戚来了，没有放在心上，但得到一手消息的“冰雪女王的臣子们”，却将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心里，叫在群里。

        “啊啊啊啊啊，太甜了！”

        “磕死我了家人们。”

        “忘了告诉你们，我有这位漂亮姐姐的微信，她主动加我。”

        刘佳宜正愁该如何开启话题，从程蓁这里得到八卦，群里一片卧槽后正儿八经的开始出谋划策，让刘佳宜把偷拍的二人cp感照片发给程蓁，试试看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不敢发，下课可以。刘佳宜躲在椅背后面悄悄玩手机，抬眼看见许老师第n+1次看向程蓁，目光是刘佳宜做梦都不敢想的，会出现在许老师眼中的温柔眷恋。她举起手机再次偷拍一张，打算课后一并发给漂亮姐姐。

        太阳投射的影子愈发倾斜，许鸢头一次觉得排练课这样快，她沉默的坐在副驾，垂头不语，直到一阵香气袭来，程蓁俯身替她系安全带，才堪堪作出反应，无措的抬手，低声说着谢谢。

        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问题想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张张嘴，又不甘心的闭上，这样的沉默竟一直持续到车停在许鸢家的楼下。

        “回吧，我就不上去了。到家在窗户上打个招呼，我再走。”

        “那你的衣服”

        许鸢终于舍得抬头，面露疑惑，眼睛红得要滴出泪，看着程蓁，目不转睛。

        “放在你家里，下次再来拿。”程蓁莞尔一笑，指指自己身上的驼色大衣，“你这身我就穿走了，下次给你拿回来。”

        下次？

        许鸢没想过还有下次，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两滴泪珠挂在眼角，被程蓁轻柔的抚去。

        “两周，三周？我不确定，但十一月份我们一定可以见面，到时候去听音乐会，和小屹一起去游乐场，还要做一个大大的蛋糕，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许鸢的生日在冬天，和她本人倒也相配。程蓁知道许鸢的生日那天，是许鸢33岁生日的前一天。那天程蓁下了晚课去琴房放书，发现同样有晚课的许鸢趴在钢琴上浑身滚烫，在对方迷迷糊糊的呢喃中得知她女儿今天在爷爷奶奶家过夜，且神智不清的许鸢十分抗拒给陈尧明打电话，无奈，程蓁把人送到医院，在医院替许鸢登记信息，看到了她的身份证。

        那是程蓁第一次在医院陪床，她给当晚查宿的同学发消息说明情况求放一马过后，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再回头看到高烧到脸色潮红的许鸢，想着身份证上那串数字，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第二天一早许鸢醒来时，就看到程蓁提起一个蛋糕，在自己惊讶的注视下点上蜡烛，捧到跟前：

        “生日快乐，许个愿，祝自己新的一岁不会发烧。”

        距离十一月还有不到一周，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大概三周。许鸢在心里掐算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短时间内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她想拒绝，却发现再难做到拒绝这个唯一一个会给自己买生日蛋糕的人，就像她34岁的第一天，也难以拒绝去吹灭那闪着耀眼光芒的生日蜡烛。

        做不到，割舍不掉，那就试一试，试一试又如何呢？

        看着程蓁近在咫尺的脸，许鸢服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主动凑上前，送去一个同样快到几乎察觉不出的亲吻，之后打开车门钻出去，待程蓁再反应过来，只剩一片躲进单元门的背影和留在耳边的一句叮咛：

        “注意安全，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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