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斋坐忘（重要，另含各种禅定）

越是逼近零点正子时，雨势越弱，风雷之音亦是稀落起来，老天爷似乎下雨也下累了，想要缓口气，重新酝酿酝酿，再筹备更猛烈的一波雨势。
  一株参天大树下的露营帐篷中，一名男子盘腿而坐，闭目冥思，远远望去，仿佛有几分世尊在菩提树下静修悟道的无上风采。
  之前的滂沱暴雨无论多么骇人，似乎对他都无法造成任何干扰，他一直沉浸在极深定境之中，忘记了自己的形体，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心灵，抛弃了自身的耳目五感、形体知觉、思维念头，空无一物。
  这种空，并非那种单纯为了空而空，那样的空，乃是虚而不化，滞而不通的空，是阴沉胚浑，清气埋藏而不发的空，其为至愚者也，是最下乘的“顽空”。
  而此人所迈入的空境，已由“性空”而臻“法空”之境，无事也，无为也，万法皆空，合于天道，是为得道之初也。（注：顽空是最下境界，其上为性空，再上一层为法空，另外还有其余境界，以后详述）
  无论是形体上还是精神上，他都似乎摆脱了一切束缚，隐隐与天地大道相通。
  此人年约四旬，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五官犹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透出几分锋芒，坐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像。
  他的灵台中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自身似乎精神完全内守，又似乎能与外界天灾产生某种奇异的感应，处于一种绝妙的平衡状态，既封闭又开放，既出世又入世。
  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出有入无，逡巡反复。
  外界的风雷无论猛烈也好，稀落也罢，仿佛都对此人无可奈何，不能干扰到他。
  因为他自己，已经融入进这种天威之中，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之中，再也难分彼此。
  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寒露的到来。
  帐篷之外，则有一堆早就被雨水浇熄的篝火，上面还横着一口小巧的平底锅，正是此人前日里在野外做饭之炊具。
  离男子帐篷不远处，另有两名妙龄女子在另外一顶帐篷中，正小声议论着。
  “师姐，师父怎么还不醒？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到零点了，零点一到便是寒露时节了。师傅不会是打坐时间太久，陷入顽空之境，在昏沉中睡着了吧！我们去喊喊他吧。”一名清丽少女朝另一名美艳女子问道，其天真烂漫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对师父的关心。
  美艳女子摇头道：“星影师妹，勿要胡言乱语。师父何等境界，岂会在这种紧要关头睡着？他老人家无非是沉得住气，越临近大事，越要沉着冷静，不可慌乱。你百日筑基后已练通了意念周天，平日里打坐冥想，炼炁养性，怎么还如此急躁，和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切记切记，每逢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朝无古贤。”
  清丽少女听到美艳女子的教诲后，则嘟囔起嘴道：“邀月师姐，人家本来就是小孩子啊，人家十八岁都不到额！要不是师父说我有道缘，硬要收我为徒，而且他做饭也好吃，否则我可不会拜他为师。话说，我现在炼精化气之后，怎么就没有变得更漂亮呢？筑基大成后，是不是真能青春不老？”
  名为“邀月”的美艳女子笑道：“你呀，天赋固然是上上之选，心性则未入真流，仍属小孩。你如今本身就正值青春妙龄，处于最美好的时期，活力无限，已经是最漂亮的美少女了，就不要想着通过修行继续变得更漂亮了。你若是变得更完美，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给那些女明星一点活路吧。大成若缺，太完美的事物往往意味着不幸的开端。”
  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的事物，真正成大器的事物，都必定会有某方面的缺陷，此乃天道。
  邀月的调笑之语中，亦是暗含对师妹的教导之意。
  “师父如今是知天命之年，五十出头，但外表上一直保持着四旬模样，比同龄人还是稍显年轻一些。要知道，他是个粗枝大叶的糙汉子，整日烟熏火燎，邋遢无比，完全不在意外貌形象，即使如此，依然比同龄人年轻。至于你师姐我嘛，今年也有三十五岁，但是看上去只像你姐姐，比你大不了几岁的样子。”邀月继续道。
  邀月个头高挑，身材丰满匀称，尤其那双丹凤眼，分外勾人，眼角处还有一颗美人痣，更添几分妩媚风流，只是眼神之中多少透着一丝幽怨，而她凹凸有致光洁如玉的胴体，包裹在运动服里，更显活力。
  如果不是她自称三十五岁，任谁都只会觉得她最多二十出头，与一旁的俏丽少女站在一起，宛如姊妹。
  若以古代的年纪划分，三十五岁的妇人，已足够成为十七八岁少女的母亲了，甚至有些古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当奶奶了。
  “真厉害。我以后也要变成你这样子，成为不老仙女！我前日里已经感受到体内气血活泼充盈，能顺着督脉上行了，应该是一只脚踏入了经络周天的境界。感觉现在的我，精力旺盛，一个人可以对付两三个以前的我。”少女沾沾自喜道，脸上很有几分骄傲之意。

  作为一个刚刚修行不久，踏入全新领域的女孩儿，看着自己一步步变得强大起来，新奇中自然带着自得之意。
  少女年方二八，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嘴角一勾，便有盈盈笑意透发出来，极是惹人喜爱，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青春活力。
  这样的女孩儿，若是参加什么选秀节目，唱歌跳舞，必可一炮而红，成为最璀璨的女明星。
  她的容颜风姿，丝毫不在山水大学冷寒霜之下，都是万中无一的大美女。
  也不知这样的美少女，是如何被男子收为门下的。
  “邀月、星影，你们过来。”忽然间，一声沉稳而坚定的召唤，打断了两女的对话。
  “是，师父。”两女顿时一喜，知道师父修炼完毕，于是齐声回道。
  陆庖丁看着眼前的两名女子，温言道：“这两日天灾降临，天人感应下，我于坐忘之境中，获益良多，只差最后一个契机，即能成就金丹。”
  “哇哦，师父你这么厉害的吗！我们怎么什么收获都没有。我也想成就金丹！可是天雷滚滚，搅得我神魂不稳，神魂别说离体，甚至都涣散一片，无法凝练成体。”星影嚷道。
  邀月则朝星影安慰道：“你我修为浅薄，不足以在这等天灾面前冥想入定。甚至，你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入定，连起步的‘炼己’和‘心斋’都做不到，很容易被天雷所扰。在大自然的天威面前，人类委实太过渺小，如同蝼蚁微尘。”
  道门的打坐冥想入定，分为诸多层次，不同门派的说法不同。
  相当多的门派是认为，打坐入静到虚极静笃后，下一步即可入定，而第一个入定的层次叫做“心斋”，其源头出处乃是《庄子·人间世》：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这一层境界，要做到忘尘绝虑，灵台空明，心息相依，神气合一。
  古人无论是祭天、祭祖、求神、求雨，一般都需要本人斋戒沐浴，洗净身体，不近女色，戒酒吃素，乃至辟谷几日，从而让自身心灵也一尘不染。
  那是通过种种外在的手段，由“身斋”“祭祀之斋”而达到“心斋”。
  清洁外表、洗涤五脏六腑的祭祀之斋，仅仅是手段罢了，不是本质目的。
  本质目的，正是修道人所谓的“心斋”。
  修道之人，可以无需外在普通手段，让自身心灵长期保持那种心斋状态。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正是此理。
  而下一层入定境界，便是“坐忘”，同样出自《庄子》，不过是另一篇《大宗师》。道家的庄子在道教中被誉为南华真人，许多基础修行理念，被道教所继承。坐忘之道，便是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流传万古而不衰。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坐忘之境，需要先做到忘记世俗礼教之念，“忘仁义”“忘礼乐”，步入此境中后又可细分为诸多次第，能大略与梵智教派的世间禅定（四禅八定、慈悲喜舍四无量心、四空等）、世出世间禅定（六妙门、十六特胜观、通明禅等）、出世间禅定（九想观、八背舍、八胜处）、出世间上上禅定（自性禅、一切行禅、清净净禅）等相对应。
  《大宗师》中，南伯子葵求见女偊这位得道高人，想知道如何下手修炼，女偊于是给他讲起炼炁冥想次第境界：“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
  从这段话中，直接就引出了数千年来，无数修士入定修炼的七重次第境界：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不生。
  外天下与外物中的“外”字，可以理解为“忘记”。
  外天下：冥想时，忘记尘世间的是非功名、善恶争斗，超越世间一切，包括仁义、礼乐，这是价值观和世界观的蜕变升华。
  外物：忘记外界之物，忘记众生，游离于物，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这是精神内守，不被外物所惑的状态。
  外生：忘记生命、忘记自我的概念，步入无我之境地，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朝彻：灵光乍现，心明神清，有豁然开朗之感，元神升华，洞彻道一。
  见独：明心见性，得见真我。独与天地之外，身若不系之舟。无对无立，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无古今：昔在、今在、恒在，元神能遨游六极之外。这是超越时间尺度的自在境界。
  不死不生：智慧圆满，超越生死，不寂不灭。
  这七重境界，便构成了坐忘之道的精髓。（注：坐忘之上仍有两大境界，以后再谈）
  坐忘之道的前六重境界隐隐与梵智教派《金刚经》中“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之语相通。
  陆庖丁修行多年，早就完全做到了第四重定境“朝彻”，离第五重“见独”之境，不过半步而已，或者说，他已经处于修习见独之境的状态中，偶尔能迈入此境，体会那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天人合一状态”，可惜退出冥想定境后，又不能真正保持住。
  只要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彻大悟，凝练出真正金丹后，便可稳固这一层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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