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降罪
许亦心的伤好得很快,但尤硕明谨遵医嘱,严格管制着她的吃喝与就寝,繁杂政务一概不许碰,俞康盛送折子都是偷偷从后门溜进去。
明天就是殿试的日子,宫里那位依然疯疯癫癫,靖北王迟迟没有归京,所有担子都落到了许亦心肩头,她不扛都不行。
更何况她下定决心要改变,就必须扛下来。
早前她给许知贤传了密信,简要说明了许常义的状态已不适合做君主,想让他回来继承大统,但他回了信说,他早就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懦弱、多疑、偏听偏信又心狠,被许兆禾折磨了一番后想必变本加厉,本就不是做君主的料。当然,他也不是。
“心儿,你知道我的,我这种人不适合手握权力。怜悯心责任心上进心我都没有,更没有心怀天下的大爱,这些年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杀了许兆禾,为信王哥哥报仇。宋国不能交到我手上。宋国不能交到许氏血脉手上……我不知你真实的姓名是什么,但心儿,也许你会是宋国的转机。”
许亦心怔怔地想着他的话,他知道她不是召南,从她跳下水救他就知道了,因为许兆禾说过他们许家人全都不会水。也是从那次之后,许知贤转变了态度,虽然偶尔还是会叫她“召南”,但已经没有之前的敌意与防备。
他知道她是冒牌的,反而对她亲近信任起来……
细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小幺火急火燎跑进来:“殿下殿下殿下驸马来了——”
许亦心一个激灵,火速把桌面上的一沓折子拢过来,三两下将它们塞在桌案底下,毯子一盖,一切恢复正常。
小幺正好剥了一颗荔枝送到她嘴边,她启唇衔走,含含糊糊地说:“回来了?”
“怎么没在榻上休息?”尤硕明瞥一眼案几上残留的墨痕,再扫一遍桌案底下露出的凸起一角,知道她方才肯定又在看折子,眼神责备地注视她,伸手从底下拉出一沓折子。
许亦心讪讪一笑,又吃了一颗荔枝。
“裴大夫说荔枝不可多食。”
“我才吃了一颗……两颗!剩下的都是小幺吃掉的。”
小幺鼓着圆脸举手。
尤硕明摇头一笑,过来许亦心跟前坐下,轻轻抚一把她的脸颊:“你好得真快。”
“嘿嘿。”
尤硕明顿了顿,“有件事……我要与你说一说……”
许亦心正要洗耳恭听,侍卫在门外通报,说右羽林卫御前常侍陶修文求见。
原来陶修文前两天就从鄂州回了诏阳,但得知陛下卧病在床,已经罢了三□□会了,暂时无法向陛下述职,惴惴不安中,他只能递了折子和拜帖给公主府。
许亦心养伤期间,看折子的时候很少,太傅吩咐了俞康盛挑拣最紧要的奏折送来,陶修文的折子不知是不是被压了箱底。
许亦心打起精神,对侍卫扬扬下巴:“宣他进来。”
陶修文穿着青羽制服毕恭毕敬地入了殿,对长公主行了大礼,看一眼边上的驸马,见公主没有要驸马回避的样子,遂垂眉顺眼地低下头,向她汇报鄂州的治灾情况。
许亦心皱眉,摆摆手让他起来说话,他这才起身。
听完他全部的汇报后,许亦心点点头,道:“做的不错。你回去列一份名单出来,此次鄂州之行与你同去的,哪些有功劳,分别都做了什么事,取得了怎样的效果,一一列举。朝廷会酌情褒奖,该升官进爵涨俸禄的,一个也不会少,还会张贴嘉奖令广而告之。”
“微臣谢长公主恩赏!”陶修文扑通又行了个大礼。
许亦心受了这一礼,吩咐侍卫送陶修文出去,但陶修文跪在原地没有起身,支支吾吾着,“微臣……”
“陶常侍还有何事?”
陶修文咬咬牙,再拜道:“微臣今天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给殿下和驸马请罪!”
许亦心和尤硕明对了个眼神,尤硕明撇撇嘴。
“沽阳陂一事,微臣虽是奉先帝之命捉拿疑犯,但还是不慎害得您与驸马坠崖,险些丧命,微臣实在是罪无可恕,请殿下责罚!”
许亦心冷笑一声,踱步来到他跟前,微微弯下腰俯视他:“既然你主动提起这个,那本宫就与你算一算账。
“论起得罪本宫,你的罪责又岂止沽阳陂那一桩?一年前在新邺,合卺酒里的剧毒药物是不是你亲手下的?你还瞒着我下了整壶,实在居心叵测!
“回诏阳后你还针对公主府,将袁德厚之死怀疑到驸马头上,当着我的面质问他行踪,何曾将我放在眼里?
“而在沽阳陂,你更是趁我跌下马时众人不备,对驸马下了死手,以致于他失足坠崖,我才不得已跟着他一道坠落,当时苏敬纶立即抓住了我的脚腕。
“可你呢?你是在上面最安全的那个人,若你尽了全力,本宫又岂会坠落崖底,被越人所掳获?陶修文,本宫真要降罪于你,你自问可承受得住?”
陶修文冷汗涔涔,仰着头看长公主,眼皮直跳。
“微臣……愿意接受责罚。殿下,微臣知罪。”
他取出先帝御赐的匕首,双手呈上,低头道:“但微臣才从鄂州治灾而归,明面上并无过错,反而有功,殿下不好贬斥微臣……殿下实在恼了微臣,可亲自动手责罚,微臣出去后一个字也不会提。”
许亦心直起身,退开一步,冷冷地看着跪地之人。
这种时候还不忘提醒她不能杀他,虽然她的确没打算把他怎么样,但被他这样话里话外“胁迫”,感觉太不爽了!
陶修文等了半晌,没听见她动静,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瞥一眼长公主,见她冷冷俯视着自己,心下骇然。
手都举酸了,他咬咬牙,将匕首收回,自己拔开刀鞘。
尤硕明警惕起来,松开抱臂的手。
“不脏了殿下的手,微臣自己来!”
说罢手起刀落,没等许亦心反应过来,刀子已经被陶修文自己捅进了胸膛!
“你——”许亦心惊得眉头狂跳,这陶修文,真不愧是苏敬纶带出来的人,对自己可真狠!
尤硕明上前来,警惕地护在许亦心身侧,怕这疯子再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此时外头响起些许骚动,他朝外一望,随即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和她说……
陶修文见许亦心表情松动,自知有戏,狠下心将匕首往自己胸口再送了一送,血液迅速染红了他的掌心。
“殿下……可曾消气?”
这是执意要让她无法降罪于他。
许亦心被他这样层层紧逼,气极反笑:“既然诚心想让本宫消气,陶卿怎么不捅自己左边呢?”
陶修文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但还是恭敬道:“殿下想要微臣捅哪里,微臣就捅哪里……”
说着便要生生抽出匕首来,改捅左边心脏。
恰在此时,殿门被人强行推开,一个靛青色影子破开内室的门扑了过来:“求公主不要杀他!陶修文所做的一切只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死,公主实在怒火难息想杀人,请杀我吧,我愿代他受过!”
许亦心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韩漳???”
尤硕明恨铁不成钢,上前欲要将韩漳拎起来:“小兔崽子——”
“你怎么来了?”陶修文比谁都急,腾出手一把推开他:“快走!”
“你闭嘴!公主,韩漳愿意代他受过——”
“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的?”许亦心一个头两个大,拦住尤硕明的动作,“他要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说!”
“公主,公主,以后再说这个行不行,他流了好多血……”韩漳慌了神,捞起陶修文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挂,“求公主饶他一命……我什么都说!他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愿意代他去死!”
陶修文气得吐血:“滚!殿下,微臣与他毫无瓜葛——”
“公主!”
“你俩都给我滚好吧?”许亦心怒气冲冲,指着门口,“滚出去!”
韩漳二话不说,架起陶修文便朝外走,陶修文自知逃过一劫,连连谢恩。
许亦心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怒火难消,尤硕明踟躇着伸手想勾她的手指:“亦心,我正想说……”
她转头瞪他一眼,随即撵着那两道身影而去,尤硕明忙追上前:“亦心等等——”
然而来不及了,许亦心已经和外面候着的人照了面。
而韩漳以为她又反悔了,架着血流不止的陶修文快哭了:“公主,求您饶了他……”
许亦心只是想提醒他带着陶修文走后门,回头别让外面的人谣传公主府滥用私刑、亏待功臣云云……然而她一对上殿外等候的一群人,脚像被钉住一般停下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硕明追了上来,咬牙对韩漳使眼色:“还不快滚。”
韩漳忙驮着陶修文滚了。
“亦心,方才我正要与你说,这是母亲和嫂嫂,早晨刚到诏阳城,她们许久未曾收到我的家信,实在担忧思念才……”尤硕明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未经允许放她们进了京。”
尤老夫人和钟婉琴早被巍峨宏伟的公主府震了一震,被韩漳带进来时本就心怀忐忑,见韩漳焦急闯入殿内,更是惴惴不安,不料等韩漳出来时,身上架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再看尤硕明对公主的态度,脚已经软了。
她们面面相觑,尤老夫人哆嗦着要行礼:“参见长公主……”
许亦心晃过神,吓得冲过来接住尤老夫人的双臂:“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您这是折我的寿……母亲!”
转头对钟婉琴道:“嫂嫂……”
想到方才的场景,恐怕让她们误会自己是一个残暴嗜血的上位者,许亦心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看来眼前之人还是她们所熟悉的心儿……尤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和钟婉琴对了个眼色,由许亦心招呼着去厅里休整。
尤硕明呼一口气,凑上来悄悄拉许亦心的手,被许亦心果断打掉。她侧首瞪他,眼里分明写着,回头再好好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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