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北上
小幺垂着头小碎步跑到心儿身边扶她,废了好大劲儿才将她架起来。
许知贤蹙眉看一眼她的膝盖,想必是跪在冰冷的地上伤到了,一时半刻还走动不得。
尤硕明蠢蠢欲动,抬脚想要上前,赵凌恶狠狠将他拽回来,警告地剜一眼他,转头一看,许知贤已经蹲到心儿面前,板着脸道:“上来。”
赵凌气得狠狠踩了尤硕明一脚,尤硕明吃痛闷哼一声,但并没有把脚缩回来,任由她出气,眼睛依旧盯着心儿那边。
他看着许公子将她背着走了一段,她在兄长的背上转过头来看他,目光中似乎带有委屈和哀怨,尤硕明正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被她这么一看,几乎想立即冲上前抱住她。
但许公子脚步停下来了,抬抬下巴示意他身边的婢女,而后那位圆脸婢女便小跑回来,对着郡主行了一礼。
郡主冷着脸,小幺赔笑着,从郡主身边的婢女怀里拿走了方才那几支梅花,说是心儿姑娘折的,公子命她来将心儿的东西拿回去。
说着又赔笑行了一礼,随即逃命似的跑了回去,追赶上许公子。
赵凌火冒三丈,正好方才跪地上给她当凳子坐的仆从凑过来,问她要不要继续坐,她顺势一脚踹开了他:“狗奴才,滚!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说罢便拂袖离去,婢女和仆从们连忙捧着鞭子抱着手炉,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尤硕明最后看一眼心儿的背影,随即也转头跟上了郡主。
许亦心手肘的伤暂时没什么痛感了,但背着她的这位老哥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脚步还带了那么一点愤然,显然正在气头上,只是不知他气的是她给他惹了麻烦,还是气她不中用走都走不动,劳烦他背。
总之,许亦心忐忑又委屈,小声道:“我脚不麻了,放我下来……”
“闭嘴。”
许亦心噤声。
许知贤又发话了:“手冷得像冰一样,离我脖子远点!”
许亦心闷闷地将交叠在他胸前的手缩回来,改为扶着他肩膀。
“见着赵凌你不会躲远点儿?你什么身份,居然跪她?!”
“你这说的什么话?合着她欺负我,反倒是我的错了!我能有什么身份,和你一样寄人篱下,当然任人拿捏了。”
小幺跟在一旁,眼睛骨碌碌地打量公子和心儿,看见公子一副被噎住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料公子很快将炮火对准了她:“还有你,大冷天的带她来采什么花?闲得发慌是不是?”
“你吼小幺做什么?”
看到心儿为她报不平,小幺大为感动,悄悄向心儿竖起了大拇指,被公子锐利的目光一刺,吓得立即缩回手。
许知贤冷哼一声,心中怒气依然无法消散,许亦心鼓着腮帮子安静了会儿,悄悄向小幺招了招手,小幺意会,凑过来将手中的梅花递给她。
许亦心单手拿起一支梅花伸到他眼前,赔罪般的咳了咳。
许知贤脚步顿了顿。
“送你的。”许亦心别扭道。
许知贤侧头看她。
“插花瓶里往书房一放,很好看的!别嫌弃嘛,”她不情不愿地吐出那个字:“哥。”
梅香扑鼻而来,花枝上有一朵花已经被摧残得只剩花蕊,他瞥一眼它,目光又扫到她手背上隐隐约约的粉色新肉,是被他落水时抓的伤,已经好了。
但现在她手肘又添了新伤。
许知贤别开视线,蹙眉道:“拿开点,别挡我眼睛。”
房门被一脚踹开,赵凌气冲冲踏进房中,将鞭子猛地砸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命令:“赵明,进来!”
尤硕明垂眸踏入房门,弯腰捡起鞭子,将它卷好挂好,回头关上门,默默取了手炉过来,踏进内室,见郡主瘪着嘴抱胸坐在那儿。
他将手炉放她手边,随即退到边上站着,一言不发。
赵凌抬头怒视他:“怎么不说话?”
“郡主今日心情不好。”
“废话!”
“那属下就不说废话了。”
赵凌被他噎住,瞪着眼睛把手炉抱进怀里,道:“我心情能好吗?父皇召我们回广阴,明日就启程!”
尤硕明试探道:“回广阴,难道不是好事?”
“好什么?再有几天便是大年三十,这次我们得在路上过年!回了京城,又要在那群老古董的指指点点下生活,那些老东西,老是拿我和亲远嫁又回越国一事嚼舌根,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他们嫁去高勒试试?”
尤硕明听说过这事。九年前高勒与北越联姻,两国也因此停了战,有了两年的和平时光,然而两年后高勒王就薨了,郡主不顾一切返回了自己的母国北越,两国关系又开始微妙起来。
但高勒王一死,高勒内部明争暗斗,也没精力和北越掰扯赵凌回越一事,而东吴见缝插针,勾搭上了高勒,高勒便转而与东吴结了盟。
为此,北越诸多大臣责备郡主不顾全大局,但赵凌管他们放屁?
她刚嫁过去时才十三岁,高勒王的年纪都能当她爷爷了,她牺牲的还不够多?好不容易这老家伙死了,可是按照高勒的畜生规矩,父死子继,儿子不但继承父亲的王位,还继承父亲的妻妾。
赵凌受不了这等奇耻大辱,趁着那几个儿子还在争夺王位时,赶紧找机会溜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说自己父皇召自己回国。
然而她回到越国,迎接自己的是流言蜚语甚至污言秽语,言官堂而皇之上书指责她不贞、不守妇道、不顾大局,朝堂之上,一堆大男人在那讨论如何“安置”她,才能全了北越和高勒的脸面……
百姓们的议论更是不堪入耳,有人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丑事被赶回来的!
赵凌气得大哭了好几场,随即便想明白了,这和亲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死活都不可能离开越国了。
为了断了父皇送她回高勒的念想,她开始在府上养面首,夜夜笙歌。一开始只是权宜之计,但后来她见识了年轻男人的美妙,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还这么年轻,她喜欢的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强壮鲜活的身体,而不是那个死老头子和他那些年逾四十的儿子!
但她这样行事,赵岩深觉面上无光,便听了赵况的建议,命令赵况带着她前往西郡沅州,离都城远远的。
这不正合了她的意吗!
赵凌就此随赵况来到沅州,一待就是七年。
所以赵凌才不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广阴。
她如今想起来依然恨得牙痒痒:“一群老不死的,嘴巴比市井泼皮还要脏。”
赵凌抬头,看尤硕明一言不发的样子,顿了顿,问:“你说,知贤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嫁过人,才不喜欢我的?”
“属下不知。”
“那你呢?你是因为我嫁过人才不喜欢我的吗?”
“不是。”尤硕明看她一脸不信的模样,转言道:“那属下也问郡主一个问题,您是为何喜欢许公子的?”
赵凌笑:“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尤硕明竟无言以对。
“不过我现在发现,你长得比他还要好看,身材也好一些,我就改为喜欢你了。”赵凌总结道,“但毕竟以前喜欢过他,所以看到他对别的女人好,自然还是生气的!”
尤硕明不由失笑,赵凌不悦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喜欢……”
“我不好看吗?”
“好看的。”
“我对你不好吗?”
“郡主救了我的性命,于我有恩。”
赵凌更费解了:“那你为何不喜欢我?”
尤硕明无奈,“郡主,你我对于喜欢的定义不一样。”
可是没有人教过她这个啊!
赵凌皱起脸,放下手炉站起身,开始在房内踱步,好一阵儿,她才回头道:“那你说说,你的喜欢是什么。我可以照着你说的做,我可以改。”
尤硕明摇摇头,真诚道:“我不需要你改。郡主,人会喜欢另一人,不是因为她是自己手里的玩具,可以由着自己捏成任何形状,而是因为她是她。你能明白吗?”
赵凌沉默了片刻,走到一旁,踹了一脚置物架,鞭子应声掉在地上。
“我不明白!”
当晚王府十分忙碌,众人都在收拾行囊准备第二天的旅程,巡卫通宵巡逻,尤硕明没找着机会见心儿一面。
而第二天队伍出发后,尤硕明需要时时护卫在郡主身边,几乎没有机会与心儿说上一句话,并且,出了沅州后,他们开始陆陆续续遇上逃难的流民,才知道瘟疫已经发展到这般严重的境地了。
他和心儿晚上偷偷溜出来见面,躲在树后面小声谈论如今愈发复杂的形势,达成了暂时不考虑逃跑的共识,毕竟在如今疫病横行的越国,贸然逃跑实乃下策。
商量完了之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在夜色的掩护下拥抱在一起,来自爱情的甜蜜驱散了寒冷。
尤硕明发现她踮着脚,于是便愈发弯下身抱紧她,让她别累着脚,她只是摇头:“不行,我要抱紧一些。”
他笑着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可以踩我脚上。”
队伍加快了速度,年三十当晚,他们已经抵达了广阴的邻城顺吉,住进了馆驿。
尤硕明照例溜出来见心儿,两人在馆驿的一处小园子里相会,象征性地聊了聊晚上吃了什么之后,小情侣俩在冬青树下又抱在了一起。
心儿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抬手将他按在树上,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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