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你奶奶的生辰八字吗?”
叶琼看着辛渐冉,眼底满是血丝,声音也嘶哑,“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那天我们见到的阴差应该会知道。”施怀熹说。
他跟辛渐冉一起叠元宝,辛灼则开始画符,在白天召唤阴差需要费一些功夫。
路爸爸去厨房端了吃的来,辛妈妈安抚地拍着叶琼的肩,“你奶奶是怎么不见了的?”
叶琼抹了一把脸,“是我不好,说错了话让她走了,我找了她一晚上都没找到,实在是没办法才过来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怎么能说是打扰,你奶奶肯定不是故意让你找不到的……”
“我知道的,我现在就是……”她努力地忍住哽咽,“就是担心她会不会在哪里出事……”
“你一晚上没睡觉也没吃早饭,先吃点东西吧,别伤了自己的身体,不然你奶奶看着也难过。”
“谢谢辛姐……”
叶琼拿了一个花卷垫胃,她一直都有胃病,这两年好了很多,但是不规律饮食和劳累过度还是会产生疼痛,她确实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能让奶奶放心。
一阵寒凉的风吹拂而过,叶琼还以为是奶奶回来了,她猛地抬起脸,却看见了丧眉搭眼穿着制服的鬼,是阴差吗?
阴差扬手跟他们打招呼,声音倒比之前多了些活力,“找我来有什么急事吗?”
辛灼给他烧了满满一堆元宝,施怀熹把事情跟他说了,阴差很爽快地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翻了翻,报出了叶留凤的生辰八字,还顺带汇报了一下她的状况,“放心吧,她现在没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会感应到的。”
施怀熹谢过他,阴差懒洋洋地往袖子里塞元宝,“是我要谢谢你们,就没有赚过这么简单的外快。”
就是下班通勤路上发了笔财,回去还能打个出差条,再薅一笔差旅费。
社畜鬼的乐趣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薅钱,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加过的班。
知道了生辰八字,再用上至亲之人的血,最后写上名字念咒,符箓就晃晃悠悠飘了起来——这是已经找到人了。
辛家父母本来想跟着一块去被辛灼拦住了,他说生人不宜过多接触鬼魂,于是夫妻俩作罢,在家里等消息。
辛灼开车带他们出去,施怀熹在副驾,辛渐冉和叶琼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气氛很安静,只时不时会响起一些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们都体贴地没有出声,一路无话。
最后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废旧小公园找到叶奶奶的,她佝偻着身子,躲在已经掉漆的滑梯下面——那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叶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支撑她到现在的力气也一下卸去,她浑身瘫软地跪到叶留凤面前,泣不成声,“奶奶……”
叶留凤又惊喜又自责,她的眼眶也通红着,下意识伸出手才发觉自己已经触碰不到孙女了,她的心酸涩地坠落下去,“奶奶在……奶奶在这,是奶奶不好,我没想走远的,但是我走着走着就不认识路了,怎么走也走不回去……”
“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
施怀熹他们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等着,半晌后,平复好情绪的祖孙走了出来,叶留凤满怀歉意和感激地对他们鞠躬,“麻烦……麻烦了……”
施怀熹赶紧扶住她,“您没事就好,走吧,我们带你们回去。”
“不用咯……”叶留凤说,“劳烦你们再叫一次鬼老爷,把我带回去吧。”
叶琼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又意外又舍不得,“奶奶……”
叶留凤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无意识地揪着衣服下摆,“奶奶总是给你添麻烦,死了也要来烦你……”
“你不要这么说,你从来没给我添过麻烦……”
“奶奶听你的话去投胎,”叶留凤看着孙女单薄的身子,“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晓得不……”
叶琼只一个劲地摇头,说不出话来,她是希望奶奶去投胎,却绝对不是以这种伤心自责的心情去投胎。
施怀熹看着这些,弯了弯身子,温声对叶留凤说:“还不到您投胎的时候,您愿意先跟我走走吗?”
叶留凤望进这双温暖澄澈的眼眸里,也许是同为鬼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看到施怀熹会感觉到安心和信任,她看了看孙女,点点了头。
施怀熹松了口气,他对辛灼说:“你们一起回家等我吧,我带着奶奶到处转转。”
辛灼闻言深深地注视着他,给了他一张寻踪符,低声说:“我们在家等你。”
施怀熹虚虚地拍了拍他,“去吧。”
目送着车子离去,施怀熹转过头,笑着对叶留凤说:“走吧,奶奶。”
他们从无人的小公园走到了繁华的街道。
这是上班的高峰期,叶留凤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拥挤的车流,坐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还有绿灯亮起的时候,从两侧走过的行人,多得像是浪潮。
施怀熹带着她从这浪潮一样的人流了穿行而过,好像他们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他们路过开张的各色店铺,叶留凤在一家花店门口驻足,很多花她都不认识,她只是觉得这些花可真好看啊,闻起来也一定很香,店门口的地上摆的花她是认识的,雪白的栀子花,她小的时候经常会摘了戴在头发上。
她出神的时候,一个孩子被家长牵着路过,伸着脚要去踹那盆花,她一惊,看着施怀熹及时挪了挪那盆花,虚虚地敲了敲那孩子的头,他刚收回手,家长就结结实实赏了小孩一个暴栗,看得他们相视一笑;
再往前走一阵,是两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打架,叶留凤吓了一跳,施怀熹对她介绍的那两个是吉祥物,里面都是真人,是为了宣传产品的,打架也是闹着玩。
施怀熹刚说完,他们就看着一个吉祥物把另外一个打漏气了。
……
他们看到背着乐器去琴行上课的女孩,她看着曲谱,从指尖流泻出悦耳的音符;看到穿着干练的女孩,一边走近公司大楼一边打着电话,措辞有条不紊;看到染着头发相当前卫的女孩,在专门开辟出来的绘画街道拿着喷漆在墙上画画,她在画一只斑斓的怪物;也看到了成为妈妈的女孩,她跟丈夫一起送女儿去学校,小姑娘叽叽喳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
他们从天亮走到暮色四合,从暮色四合走到繁星满天。
最后他们站在天桥上,施怀熹轻声问,“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叶留凤看得意犹未尽,“好看又热闹,人也好多,睡得也晚,我们村里八点钟就要天黑了。”
“叶琼在这里,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施怀熹说,“她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休息的时间可以去吃去玩去睡觉,她的世界足够丰富,也不需要去依赖任何人的照顾,奶奶,在您那个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会让生活变得更好,但是现在,女孩子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叶留凤逛了这一天,想法也有些松动,“但是万一之后有什么事情,只有她一个人要怎么好哇……不过我着急也没用,琼琼让我早点回去,不要再管她的事了。”
施怀熹看着她失落的神情,又扫过她的白发,“她一定不是嫌你烦的意思,她希望您可以尽快投胎,去过自己的生活。”
不是作为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妈妈,谁的奶奶,只是作为叶留凤去活一次。
叶留凤有些怔怔,没有再说话。
施怀熹于是也没有多说,带着她离开,他们走在天桥上,看到了一个画在地上的歪歪扭扭的跳房子,应该是哪个贪玩的小孩画在了这里。
施怀熹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个图案了,他站定问:“您小时候玩过这个游戏吗?”
叶留凤又惊喜又怀念了,“玩的,城里小孩也玩这个啊?”
“应该全国的孩子都玩过这个游戏,就是玩法不太一样,我们那里是这样玩的……”
施怀熹四下扫了一眼,从一个花盆里找了一块小石头,站定扔出去,石头落到了第一格,施怀熹单脚跳过第一格,跳了一个来回后俯身捡起石子,这才算是成功了。
他又扔第二个格子,第三个,扔第四次的时候石头扔到了格子交线处,这就是失败了。
叶留凤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们也是这样玩的!”
施怀熹也笑着把小石头递给她,“那您也玩玩吧……”
“哎呀……”
“没事的,反正没人看得到我们,试试呗。”
干瘦的老人努力站得笔直,有些生疏地把石头丢了出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小跳过了,思考了一下才想起要提起哪只脚,跳跃的动作也很僵硬,又摇摇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了一样,而几个来回之后,她的动作渐渐灵巧柔软起来,像是刚刚抽芽的柔软的树枝。
叶留凤感觉到少有的轻松,在她小的时候,跳房子是用瓦片画在泥巴地里的,有空闲的时候,她会跟同村的女孩子们一起去疯玩,她们跳房子,翻花绳,春天抓蝴蝶,雨天挖蚯蚓,用泥巴捏屋子捏小人扮家家酒。
等到秋收割麦子的时候,稻草堆得高高厚厚,她们最喜欢站到矮墙上跳进去,像是窝进了一团云里。
她们像是小小的冒险家,在还不知道苦痛的时间里,肆意地疯玩着,有时候晚得玩了,家里的大人就要吆喝着吃饭出来找了。
小伙伴们或被揪着耳朵骂或被树枝撵着回去,但她不会被这样对待,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哥哥,都只会笑着问她:“凤啊,玩得开心吗?”
玩得很开心,是她之后再也没拥有过的那种开心。
她静静站在格子中间出神,这一瞬间,岁月和苦难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消失了,她看着施怀熹,好像又变回了稚嫩的女孩,她说:“我想我爸爸妈妈他们了。”
施怀熹把叶留凤送了回去,他站在门口,对叶琼说了叶奶奶的投胎时间,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准备离开,手却被叶留凤握住,老人的目光诚挚,“我不晓得你是个什么情况,但我祝你平平安安,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施怀熹反握住她的手,“您也是,平平安安,来生顺顺利利,健健康康,还有钱。”
叶留凤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让施怀熹告别。
门被轻轻关上,施怀熹刚想走,却感觉到了柔柔的、流经全身的暖意。
血液都好像被唤醒了,施怀熹下意识把手按到了胸膛上——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希望奶奶那一辈的老人,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可以把自己当成个体,去取悦自己,让自己开心,安享晚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希望晚年能想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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