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在电梯里的时候,施怀熹小心地钻进了辛渐冉的背包里——隐身的时间要过去了。
他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王老师的声音,他的声音已经带着古怪的气腔,“这就是我家了,你记着路,以后要常来我家里玩啊。”
辛渐冉皱眉敛去眼眶里的湿意,“我一定常来看老师。”
他按响了门铃,一个焦躁的中年男人打开门,见了来人惊得几乎失声,“爸!”
“怎么一惊一乍的?这是我学生,辛渐冉,小冉啊,这是我儿子。”
他说着就带着没再出声的辛渐冉走进去,然后看到了客厅里布置好的灵堂。
也看到了正中央自己的黑白遗像。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他想起来了,他已经……死了。
他若有所感地往身旁看去,辛渐冉眼眶通红,哽咽地叫他,“老师……”
“诶,”他应了一声,抬起手,本来想摸摸这个他最喜欢最挂心的学生的头,但最后也还是虚虚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冉,对不起啊,老师吓到你了。”
他说完,视野被黑暗覆盖,一切声音都已经远去。
施怀熹是在辛灼的书上看到跟这个相关的资料的,有一些人死之后会因为执念短暂地复活过来,不能见天光也不能进食,他们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下意识去完成执念,除非有人告知他他已经死去或者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他才会彻底地死去。
辛渐冉在王老师家里待了没多久,辛妈妈就担心地打电话来问了,施怀熹提议让他们过来接。
辛家父母都过来了,也从王老师儿子那里知道了今天发生了什么。
王老师是今天清晨在睡梦里去世的,他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去年又动过一个大手术,家里人早就为他的离去准备好了东西,但是当他们把客厅布置好之后,却发现躺在床上的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一家人也不敢声张,着急忙慌地去找,幸好人回来了。
王老师的儿子很感谢辛渐冉,要不是他就算知道王老师死了还是把他送回来,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真的是不敢细想。
车厢里沉寂得厉害。
辛渐冉拉开背包的拉链,施怀熹从里面探出头看了一圈,路爸爸皱着眉头开车,一脸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会说话的苦恼模样,辛妈妈则坐在辛渐冉身边,手安抚地按在他肩膀上,难过而担忧。
施怀熹拍了拍辛渐冉的手,“王老师的葬礼不是后天吗?到时候去送送他吧。”
辛渐冉点了点头。
施怀熹见他有回应继续说:“我们现在知道人是有来生的,王老师这么好,来生一定会过得很好,又开心又健康又有钱。”
辛渐冉捏住他的手,“嗯。”
辛家夫妻都松了一口气,辛妈妈说:“我跟爸爸也和你一起去,我们都很感谢王老师,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你的时候,照顾你,爱护你,妈妈很愿意听你说你跟他的故事。”
“爸爸也是。”
辛渐冉吸了吸鼻子,哑声说:“谢谢爸爸妈妈。”
他们到家的时候,辛灼也已经到了,正坐在楼下客厅里,他已经在群里收到了消息,一家人简单交谈之后就各自回了房间,辛渐冉进卧室的时候,辛灼在他肩上拍了拍,无声地安慰。
施怀熹把符还给辛灼,“今晚我得去辛渐冉那边,他现在正难过呢。”
辛灼接过符,拍了拍他,“把辛渐冉叫出来,去露台。”
施怀熹虽然茫然但还是照做,等他跟着辛渐冉一起出来的时候,露天已经亮起了灯。
落地灯灯光暖黄,辛灼坐在一块蒲团上,面前放着啤酒和小吃,上面还贴着外卖的标签——他提前叫好了这些东西,他没回头,只是指了指身边的蒲团,“过来。”
辛渐冉刚坐下,就被递了一罐啤酒,“喝过酒吗?”
“常喝,”他的声音还有些哑,“睡不着的时候,没有灵感的时候,都会喝点酒。”
辛灼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又打开一罐,放在第三个蒲团前面,点了一柱细香,对施怀熹说:“这是你的。”
一时间只有安静的喝酒的声音。
辛渐冉仰起头,夏天的夜总是很通透的,星星就像是挂在了墨玉上。
他想起一个流传很久的说法,说人死之后,灵魂就会飘到天上去,变成一颗星星。
他到今天才对死亡有鲜明的感觉。
死亡就是,你的余生里,再也没有了这样一个人。
你所做的一切有关于他的计划,不管是每逢节假日去看他;还是找个时间上门让他指点新的画;或者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见一见父母。这些计划都随着这个不可或缺的人的离去永久性地变成了空想。
你想对他说的话再也不能够传达给他,想送给他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让他看见,他再也没有办法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辛渐冉觉得痛苦。
这何尝不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呢?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
施怀熹也不打算劝他。
亲近的人逝去,就该难过,就该喝得酩酊大醉,就该尽情地伤心,把这些难受的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因为这就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没有人该为之坚强。
这是一个寂静的深夜。
他们只是在辛渐冉身边,负责陪伴而已。
王老师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他曾经教导过的学生,气氛哀伤而压抑,辛渐冉上完香之后就跟家人待在角落里,王老师的儿子跟他说,王老师一直都有心脏病,能开开心心地活到这个岁数,又是在梦里没有经历一点病痛地死去,已经是喜丧了。
他这一辈子,家庭和睦,桃李颇丰,为人又开朗豁达,老友不少,称得上是圆满。
辛渐冉听着,心里好过了不少。
对于王老师而言,这是不留遗憾的一生,这就够了。
秦尧在此时走进他的视线,他跟王老师的关系也好,听王叔叔说,秦尧隔三差五就会上门来找王老师,要么约他出去玩,让王老师跟了不少潮流。
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伤心,上完香之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被旁边的人扶着下去了。
辛渐冉却注意到他的另一边,那儿站着一只人形的,高高瘦瘦的鬼,正冷冷地注视着秦尧。
再看到鬼的时候,辛渐冉发现油然而生的惊惧厌恶消减不少了,他知道这是王老师带给他的影响,让他意识到,鬼曾经也是人,也是有感情有喜恶有好坏的,不能一概而论。
他看向辛灼,后者摇了摇头,说:“他们之间有因果。”
有因果就不好插手了,而且辛灼感觉得出来,跟着秦尧的那只鬼并无恶意。
王老师死后第七天,辛渐冉梦到他了,他们在画画,梦里的老师脸色红润,中气十足,还跟之前一样仔细耐心地教导他画画,一堂课结束之后,辛渐冉带着王老师回了家,跟他正式地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成员,施怀熹也没有漏下。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接着辛渐冉送他出去,他听着王老师说:“老师看得出来你在家里过得很好,画画也没有落下,人一辈子的苦和甜都是平衡的,你前面二十多年都过得苦,这之后的日子,一定都是开开心心的,老师要走了,不用送我了,好好生活啊,开开心心的。”
辛渐冉站在原地目送他,“老师再见。”
辛渐冉睁开眼睛,视线里就探出来一颗圆圆的小骷髅头,“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梦到老师了。”
他说着坐起身,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这么晚了。”
“是啊,你一直没起来我就进来看看,辛灼让我不要叫醒你,原来是王老师来看你了。”
辛渐冉轻轻嗯了一声,“是啊,他来看我了。”
这一天起,辛渐冉低落的心情尽数消失,认认真真地工作学习,施怀熹看着放下心来。
这天下午,跟辛渐冉一起啃完西瓜后,施怀熹把他已经完成了几天的奖状拿了出来,奖状还被很正式地卷了起来,用丝带扎着,他两手托着奖状飘到辛渐冉面前,清了清嗓子,很正式地说:“因为近期辛渐冉同学的多次优异表现,本监督人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辛渐冉笑着双手接过,“谢谢,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可以可以。”
辛渐冉轻轻地解开丝带,把奖状展开,奖状上的字是金色的,歪歪扭扭得站着,又努力又可爱,字外还画了框架装饰,填了其他的颜色,除了字体线条笨拙,其实相当有设计感。
也足见制作者的用心和认真。
他看得相当认真,辛灼站在他身后,也神色不明地看着,半晌敲了敲桌子,凉飕飕地说,“上课时间到了,把无关的东西都收起来。”
辛渐冉照做,把奖状卷了回去,放进了抽屉里,他打算结束上课之后就把奖状送去装裱。
施怀熹见状也安静下来,摊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辛灼从他旁边讲过,伸手把他整只抓着捏了捏。
施怀熹都习惯了他的莫名其妙,配合地被捏住,继续看起书来。
辛灼:气死。
施怀熹是到了晚上才发现今天辛灼心情好像很不好。
他站到辛灼的膝盖上,青年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脸色像是吃了一座冰山,施怀熹戳他,“你怎么了?”
辛灼不想跟他说话。
施怀熹于是叹了一口气,“那你现在这个心情,我还可以送你礼物吗?”
“……礼物?”
“就是奖状啊。”
辛灼放下书,“我也有?”
施怀熹在他的帐篷床边上拿出奖状递给他,“你为什么会没有?”
辛灼抬起的手顿了顿,双手环臂,“仪式就辛渐冉一个人有吗?”
“……什么,哦哦哦,”施怀熹举着奖状颁奖,“因近期辛灼同学表现相当优异,并且热情辅导新生,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辛灼轻哼一声两手接过,“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谢谢,”施怀熹猛地一顿,“你今天不会是为了这个生气吧?”
一片寂静中,辛灼依旧酷酷地冷着一张脸,然而诚实的耳根在施怀熹的注视下唰一下就红了。
“……”
施怀熹默默飘走,“……当我什么都没问。”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只手抓住塞进口袋里,“不许再说话!”
“……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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