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弑君
“在你看来,魔界是个怎样的地方?”
幻境重新稳定后,面对江绵绵的问题,夜离却如此反问道。
“魔界?”江绵绵一怔,谨慎道,“你想听实话么?”
“当然,你不用对我说谎。”夜离笑了。
江绵绵沉默一会儿,慢慢道:“贫穷、落后、混乱,说句实话,无论在哪里,我都从未见过如此落后的国家。”
连某些非洲国家都不如。
“所以我想试一试,去改变它。”夜离看着她,目光中有种出乎意料的认真,“我和玄钺的恩怨还没完——除了为母亲、为我自己报仇,我还要推翻他的统治,在魔界建立新的秩序。”
“……”江绵绵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当年的夜离,还曾经有过这样的宏愿么?
其实也是,若不是他自己想,魔尊这个位置,绝不是被逼着上去的。权利的核心之所以被人觊觎,正是因为其难以取得,又有着巨大的好处。
“或许你会后悔。”江绵绵提醒道,“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或许很多事情会和你想象中不同。”
“我一定会后悔。”夜离深吸一口气,目光清澈而坚定,“但是现在,即使为了我的朋友,我也必须这么做。”
江绵绵咬了咬唇,看着他无声点了点头。
……
然后就是连年的征战。
江绵绵亲眼看着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从一个不起眼的士兵,到成为魔族义军的核心人物。
直到这一天——义军与玄钺领导的部队全面开战,在连续几场漫长而紧张的会议过后,新的作战计划确定下来,核心正是夜离本人。
义军讨论出的最佳方案,是刺杀。
站在魔界高远的夜空下,眺望前方荒芜的平原和山脉,夜离慢慢擦拭着自己的袖刀,神色中有一种难以压抑的紧张,更多的,却是一往无前的孤勇。
偏头看见江绵绵,他的动作停住,收刀入鞘,神色平静道:“我明天就要去杀玄钺了,你会和我一起吗?”
江绵绵点头:“可惜我帮不了你。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会赢。”
“你好像永远对我这么有信心。”夜离笑了。
“我说过,这里是个幻境,你现在经历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江绵绵道。
“哦,是么?”两人相伴多年间的第一次,夜离对她的这个说法有了些兴趣,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真的能当上魔尊。那在未来的那个时候,魔界是什么样子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抱歉,我没去过魔界。”江绵绵想到了什么,忍住笑,道,“不过你这个魔尊做得好像不太开心,不但经常要来仙门办事,似乎还一直都没什么钱。”
甚至需要向她出卖劳动力来挣钱了。
“真的?”夜离讶然,“怎会如此?”
“当然是真的。”江绵绵正色道,“我之前就提醒过你,就算你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很多事情也和你想象中并不一样。”
夜离一时默然。
少顷,他叹了口气,道:“但无论如何,当时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加入义军。”
“为什么?”江绵绵静静看着他。
夜离沉默一瞬,转头看她,道:“你也是半血,在你看来,我们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江绵绵一愣,忽然意识到对方这些年,一定都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想了想,才道:“我认为,我们的身份并不完全由我们的血统决定,更加由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夜离,你在魔界长大,所以更亲近魔族,我从小被仙门的清衡山收养,所以当然更像人族。”
夜离抬头看天,轻声道:“你说的对,所以不管我曾经多么向往人界的生活,真的去了那边,还是格格不入。何况我还身具魔族血统——如果仙门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一定会不计代价地杀了我。”
江绵绵一时默然。纵然非常不想承认,她也非常清楚,夜离所说确实是事实。
就像她自己,也是一样。能在仙门拥有平静的生活,不过是她从未暴露身份罢了,一旦半魔血脉公开,清衡山一众照样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我明白了。”许久,江绵绵轻声道。
“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看见她惆怅的神色,夜离却笑了,安慰道,“我并不后悔当年的决定,至少现在还不后悔。”
“就像现在一样,你不后悔选择亲自去刺杀玄钺?”江绵绵偏头看他。
“是啊。”夜离坦然点头,“你说这是一条艰难的路,那么你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当然。”江绵绵也点头,“我说过,会陪着你,直到这场大梦醒来为止。”
……
如同史书中描述的那样,义军的计划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夜离在千里营帐之中成功刺杀玄钺,并全身而退,一时间,魔界的局势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强弱的颠倒。玄钺领导的部队在失去领袖后,群龙无首,很快陷入混乱之中。对外,仙门看到了机会,在边界进行反攻,居然取得了相当的优势,收回了之前丢失的大片领土。而在内,义军获得奴隶支持,很快势如破竹般攻入了都城,取得了对中央城市的控制。
而在义军内部,最大的敌人死去后,隐藏在和平表象下的矛盾很快显露出来,对权力的争夺,成了领导层各派系的唯一目标——这场战争,比之前任何一场都来得惊险,因为所有利刃和埋伏,都将来自昔日的战友。
但如同江绵绵所知的一样,最后一切风波平定,终究还是夜离获得了权力战争的胜利。
这一年的九月十四日,是他登位称尊的时候。
在空荡荡的宫殿中,江绵绵看着夜离身穿礼服的样子,竟然有点儿认不出他——眼前的人好像时光洗练而出的一块墨玉,过去那些凌厉的锋芒,都隐藏在了如幽潭般深邃却宁静的目光下,他的容貌仍维持着人族的样子,没有化出魔身,英俊至极的面容搭配着刺绣火焰暗纹的华服,有种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的庄重与惊艳。
即使曾经在杂志上看过柳静姝的画作,江绵绵还是呆了很久,由衷在心底为夜离感到高兴。
这应该是他一生中最重要、最有意义、或许也是最光彩照人的时刻了。
“恭喜你。”从后方走到他身侧,江绵绵笑了起来,“你真的做到了你想做的。”
“江绵绵?”夜离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愣了一下,偏头看她,微笑道,“多谢,你是第一个向我说恭喜的人。”
“是吗?我很荣幸。”江绵绵眨了眨眼,忽然间她想到了一个问题,随意道,“你怎么不化出魔身呢?就以凡人的外表去参加登基大典?你的臣子和百姓不会觉得奇怪吗?”
夜离听见她的问话,目光黯淡了一下,下意识按上自己的左颊——在那里,有一块玄钺手下给他留下的烙印,也不知当时用了何种秘法,直到如今,他也无法将其彻底消除,只有变化人身的时候,才能被法术的作用盖过去。
“还是算了,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半血后裔。”夜离无奈笑了笑,摇头道,“反正我常年以这个模样示人,大家都习惯了,不会觉得奇怪的。”
“好吧,你高兴就好。”对方既然坚持,江绵绵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那你呢?你觉得怎么样?”夜离等了一阵,见她没有再开口,反而转过头来看着她,如此反问道。
“我?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江绵绵讶然,一会儿便笑了起来,“那我坦白说,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夜离听了她的话,却一怔,仿佛有隐秘的笑意从他眼底泛了出来。这个样子,莫名让江绵绵想起了对方第一次带她御剑的时候。
往事如烟,平白让她不胜怅然。
“那你会来看我的登基大典吗?”见到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夜离再次问道。
江绵绵看着他的眼睛,从那一双人族的黑瞳里,她竟看出了难以掩饰的期待和隐约的孤寂意味。
“当然。”江绵绵认真道,“我一定会去。”
……
但是,正如江绵绵曾经预料的一样,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会彻底按照人所期待的方式发展。
以登基大典为分界,在此之前,一切非常顺利,虽然中途夜离遇到过无数挫折,但这些问题,在他横绝天下的实力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在此之后,他所面对的问题,终于超出了他所设想过的范围。
“尊上,请您收回成命。”
将仙门纠集的三宗联军赶出魔界,等到边境暂时平定下来,夜离终于开始处理拖欠已久的内政问题。但,他才刚一开始,就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扰。
“右相有何话要说?”夜离面无表情道,“还是说,你不赞成废除奴隶制的决议?”
“尊上,臣确实不赞成。”右相并不畏惧夜离的冷脸,语气郑重道,“奴隶是我族根基,中间涉及多方利益,关于此的种种政策,绝不可随意更改。不然牵涉到矿产、农场的生意,不光税收大受影响,还必然动摇国计民生。做此决定之前,还请尊上三思。”
“如果我一定要做呢?”夜离步步紧逼,追问道,“右相应当知晓,义军自西南起事,所秉持的最初信念,便是解放天下奴隶,如今我登位称尊,难道不应该践行当年的承诺?”
右相沉默一会儿,躬身续道:“尊上,恕臣直言,接下来这些话可能不好听,但还请尊上您务必听臣这一句。”
“你想说什么?”夜离点头。
“当年义军如何宣扬口号、招揽人心,那是一回事。但如今尊上身为一国之主,如何管理魔界,那又是另一回事。”右相诚恳道,“今时不同往日,昔年承诺,若是动摇国本,便万万不可采用。国策如何制定,应依照如今形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夜离听罢,冷笑一声:“你是要我背信弃义不成?”
右相却道:“国君之信非常人之信,国君之义亦非常人之义。尊上若是执意废除奴隶制,做出不负责任的决定,才是真正背信弃义之举。”
“你倒是满嘴的道理。”夜离看着对方的眼睛,微微蹙眉,“若我就是要做这件事呢?”
右相毫不畏惧地回看他:“那就请尊上做好准备,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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