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杀戮之道
江绵绵并没有等待太久。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站在松树下，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门帘被掀开，那小小的魔族孩子跟在母亲身后，两人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才隐身在黑暗中，从那低矮的屋中走了出来。
女子叮嘱了小孩几句，就自顾自拎起桶去溪边打水了。而那孩子看见江绵绵，犹豫了一下，看着母亲的背影，还是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江绵绵面前。
“你是谁？先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看不出来，这小孩如此年幼，说起话来逻辑还算清晰，刚在江绵绵眼前站定，就抬起头开口问道。
江绵绵一笑，换上温和的语气，道：“小朋友，别怕。我叫江绵绵，是仙门中符修门派清衡山的弟子，请问这是哪里，你又叫什么名字？”
“仙门？”听见江绵绵的话，那小孩却像是吓了一大跳，惊讶道，“你真是从仙门来的？你……是不是就是阿娘说过的、那种没有翅膀也能飞的修士？”
江绵绵一呆，对这小孩的话有点儿消化不良，琢磨了一下，道：“我确实是修士，但此处难道不是仙门范围？你们这里，平常是哪个衙门在管？”
不应该呀……仙门的宣传力度向来蛮大的，如果此处在其管辖范围，这小孩不可能对“她是修士”这种结论都露出一副如此惊骇的表情。
难道此处是五毒教的势力范围？
小孩看着她，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那大姐姐，请问你是来救阿娘的吗？”
“救？”江绵绵不解，“你们这里遭灾了么？”
那小孩说到这里，就有点理不清了，只是说：“阿娘以前说过，仙门里有很多特别特别厉害的人，他们会好多我不会的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打败魔尊玄钺，攻进魔界，把我们全都救出去。嗯，尤其是一个姓叶的大哥哥……”
“魔界？！”听了小孩的话，这次轮到江绵绵震惊了，按住那小孩的肩膀问道，“小朋友，这里难道是魔界？”
那小孩看着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含糊道：“阿娘说过，这里是魔界，我们在一个……什么什么族的领地里……”
“什么族？还有，这个山谷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江绵绵心中像是明白了什么，急问道。
“悬心谷！”那小孩听了这句问话，脱口而出。
回想起那女子和夜离肖似的面容，一个念头在江绵绵脑海中水落石出。
她咬了咬唇，弯下腰，直视着这孩子血红的双眼，问道：“小朋友，那你可不可以再告诉姐姐一件事？你叫做什么名字？”
那孩子听见这话，却警惕地向后跳了一步，道：“阿娘说过，不能告诉陌生人名字。”
江绵绵心中沉重，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姐姐不是说过了吗？姐姐是从仙门来的，而且，我们都见过好几面了，不算陌生人了，是不是？”
这小孩毕竟也才四岁多，逻辑思维不可能和成年人相比，听了江绵绵这番话，果然被绕了进去，迟疑了一下，才小声说：“好吧，姐姐你看上去不像坏人。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阿娘给我起的名字叫做夜离，不过阿娘很少这么叫我。嗯，姐姐你知道了，不要告诉别人。”
果然如此。
江绵绵闭了闭眼，让自己好好消化一番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
毫无疑问，这是那个未知法术造成的结果——那些夜离所谓“仇家”所使用的法术，一定有着其相当狠毒的一面，他们不像夏澜当时那样，只是想困住她让她暂时无法行动。
这些人既然千里迢迢赶来仙门，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夜离的性命。
而她当时贸然闯入其中，所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摇了摇头，江绵绵让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看见眼前这个懵懂的孩子，心中反而坚定了破解这个幻术的决心——不止是相信自己，也相信夜离。在她心中，对于此人似乎一直有种奇怪的信任，仿佛无论他陷入何种险境，都一定有本事平安脱身。
“大姐姐？”看见她沉默许久，小夜离歪头看她，忍不住开口提醒一声。
“……没事。”江绵绵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孩子，想了想，道，“好吧，夜离，你现在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关于临仙台上的那一场变故，还有我和你一起的那些经历？”
小夜离完全听不懂她的话，看着她呆呆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这个幻境同样会彻底封锁中术者的记忆。江绵绵失望地叹息一声。
“大姐姐，你真的能帮我们吗？”虽然不理解对方的问题，此时的小夜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关系的事情，道，“你能不能带我和阿娘回人界？就像阿娘以前和我说的那样？”
江绵绵想了想，觉得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便点点头道：“你放心，如果我有办法，我会帮你们离开此处的……”
但如果打破幻境的方法真的是帮这母子两人回人界，那事情可真难办了，毕竟悬心谷在魔界的范围内，她对魔界也不熟，想要在战乱时期，冒着无数风险护送这两人离开，那凭她金丹期的修为，可真是难如登天。
不过，此时的小夜离却全然没有她这么多的顾虑，一听见江绵绵的话，他立刻开心了起来，欢呼道：“好啊，谢谢姐姐！阿娘说了，等回到人界，我就可以白天也出来玩了！”
“白天？”江绵绵不解，“你母亲不允许你白天出门么？”
小夜离听了此话，一时间又变得有些失落，低下头小声道：“其实，也不完全是阿娘说的……如果我白天出去，叔叔阿姨看到我，他们都要骂我……”
说着，他背后的双翅收拢起来，小心裹住了自己的肩膀。
江绵绵一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作为混血儿，他在这个人族聚居的村落里肯定也备受歧视，尤其他现在修为不够，还无法隐藏自己的魔身。
听到这里，江绵绵只觉得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心酸。想了想，她抬手拍了拍小夜离的头顶，轻声道：“夜离，你记住姐姐的话。”
“嗯？”小孩歪头看着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要记住，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境。”没有理会他的疑问，江绵绵继续说下去，道，“这些苦难、这些伤痛，对于你来说，统统都是假的。你不能沉湎于过往的记忆里，你必须守住自己的本心，记起那个真实的自己。”
“……”小夜离睁大眼睛盯着她，脸上迷惑的表情，像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洪亮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不好！”小夜离脸色陡变，“他们来了!”
“他们？”江绵绵一怔，顺着对方的目光抬起头来。
然后她便骇然发现，夜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展翼翱翔的身影——那些飞在半空中的东西，说是人，却又有着狼的头颅和一双巨大的羽翅，说是某种野兽，却又是人的身躯与四肢。
魔界的羽狼族人！
“糟了，阿娘还在那边！”想起去往小溪边打水的母亲，小夜离登时跳了起来，抬脚便想往远处跑。
江绵绵立刻跟上他：“我和你一起。”
说着，她上前几步，便想拉住小夜离的手。
谁知出乎两人的意料，在江绵绵的手碰到对方的瞬间，她再次抓了一个空。她还是碰不到任何东西，即使是幻境的核心——夜离本人，也没有例外。
见到眼前这诡异的情形，两人都呆了一瞬。
然后，像是触动了什么，因为距离很近，江绵绵清楚看见，在对面孩子红色的眼睛里，自己的身影，如同融化的白雪一样飞速消失殆尽……
江绵绵停下动作，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天空中飞行的人影终于降落下来，羽狼族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随意劫掠，将需要的奴隶一个个抓出来，锁成一长串。
而在这片地狱般充斥着鲜血与哭号的场面里，江绵绵只能看着小夜离茫然环视了四周一圈，然后继续咬牙往前，在溪边拉住母亲，两人一起跳进了冰冷湍急的溪流中……
眼前的场景如同雪花一般开始融化。
江绵绵知道，这段记忆结束了。
……
视野再次稳定下来。
江绵绵发现，身边的场景没有太大变动，两侧仍是高耸的山崖，似乎这段记忆发生的地点仍是在悬心谷中。
但是，谷底的景象却有了很大差别。
这里似乎是山谷深处，草木异常茂盛。而在乱草和树林中间，有两个瘦弱的身影相互扶持着往前，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逃命。
江绵绵见到两人，赶忙追了过去，走到近前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夜离和他的母亲。
此时距离江绵绵第一次见到他，似乎已经过去多年了。眼前的夜离已经是个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未来那让人惊艳的英俊容貌，此时也已经初具雏形。
不过，这时的他实在是太狼狈了，远看还不觉得，走近一点，江绵绵才发现他身上几乎满是鲜血，四肢、肩背、翅膀上也到处都是伤口，有几道又深又长，几可见骨。
这是怎么回事？
江绵绵心中大急，忙来到两人身侧想问个究竟，但她才一进入对方的视线范围里，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夜离还是看不到她。
想到之前松树下的情景，江绵绵明白，在她接触过夜离后，这个幻境一定修正了某种漏洞，让她的行动更加难以影响到其中的人。
跺了跺脚，正焦急间，江绵绵发现此时又有其他人到来了。
几道黑影从空中飞落，轻松将逃命中的母子两人团团包围。这些人无一例外，狼的头颅和利爪、背后一双遮天蔽日的黑翼——羽狼族人。
“杂种，还想逃？”其中一个羽狼族人见到两人，狠狠怒骂了一句，“让你们在里面躲了这么多年，真是亏了大本，还好那女的还能卖不少钱……”
说着，他丝毫不顾对面两人惊恐愤怒的目光，狞笑一声，下令道：“拿下！”
这是一场残酷而绝望的战斗。
在这场埋伏之前，他们早就不知遇到了多少追击者、躲避了多少圈套、经历过了多少场大大小小的生死战。对于夜离来说，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更不用说，他还要保护他丝毫不会武功的凡人母亲。
被两个羽狼武士按在地上之前，他的左臂和左腿已经彻底断了，透过那几乎碎成布条的衣服，江绵绵甚至能看见断掉的骨茬从他的肌肉里戳出来。
偏偏这一切，她都无能为力。
对面，将夜离两人轻松制服，那羽狼族头领看了一眼地上目眦欲裂的少年，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却转到了一旁的女子身边，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
“我记得你，老五之前抓回来的那个。”头领看见女子虽然憔悴却惊人的容貌，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他说你滋味很好，我还不信，今天正好可以试试……”
“闭嘴！”夜离怒喝出声，“给我放了她！”
那头领根本没理会他的威胁，一旁押着他的羽狼武士狠狠踢了他的断腿一脚，只换回一声闷哼。
“小子，老实点。”骂了一声，左边的武士道，“要不是看你还值几个钱，老大早就下令杀你了，换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
他的话没有说完。
象征人族血脉的右手猛然抠进地面里，夜离低着头，原本绯红的双眸中，那一片血色陡然变得更加浓郁。
“我说，放了她！”
这话的语气太阴沉，竟令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一停。
“呸，一个杂种，也配这么和老子说话？！”那头领似乎难以抑制地心生惧意，推开眼前的女人，骂骂咧咧走到夜离身前，举起利爪，“反正杂种也卖不上价钱，干脆干掉……”
他的话没有说完。
就在利爪触及头顶的前一瞬，被按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原本红色的双眸，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熔岩般仿佛能够燃尽一切的金红色！
“给我……去死！”
并不算大的语声。
但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夜离周围所有能够被点燃的东西，统统以爆炸般的速度剧烈燃烧起来。在场众人中除了他的母亲，每个人的衣物都不约而同地着了火，金红色的烈焰毫不留情地顺着一切攀爬而上，仿佛要将这世间万物都化作灰烬。
正如他此刻的怒火。
火海的中央，唯一毫发无伤的人，只有此刻不能接触到幻境中一切事物的江绵绵。
避开周围那几个四处打滚的火球，江绵绵慢慢走到了夜离的面前。这个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但警惕着那些陷入火海的敌人，他还是撑着不敢昏迷过去，而是直起身，挥手切下羽狼族头领的首级。
隔着时空直视夜离的双眼，此时此刻，江绵绵看见，在少年的眼中，泛上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酷光芒。
过去她曾好奇过，魔尊夜离，到底是以何入道的？
或许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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