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惊变

十余天前，临仙台。

        “晚辈沈星霜，见过叶师伯。”

        刑审堂之外，沈星霜从宗门回来，匆匆赶来此处处理事务，却正好在门口撞见了出门的叶昭，只能停下脚步行礼道。

        “沈师侄不必客气。”叶昭扶起他，用温和的语气问道，“看上去，你刚从问法宗那边回来，处理好令师的后事了？”

        沈星霜想起此事，忍不住心中黯然，点点头道：“是，多谢叶师伯关系。师父的遗体……如今已经收殓了，只等此案了结，便可入葬。”

        “也好。”叶昭叹息一声，道，“我与韩孤舟，也算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没想到天幽秘境这一趟，却是如此不巧，秘境外与他见的那一面，竟然成了永诀。唉，也当真是世事无常。”

        ……至交好友？沈星霜低垂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几下。

        “叶师伯，您不必为此遗憾，当下情形，找出真凶最是要紧。”收敛好表情，沈星霜抬起头，问道，“对了，叶师伯，我想问您一件事——在您带领仙门一众搜查现场的时候，是否曾在那处峡谷中找到我师父的本命法器？我将师父的尸身请回宗门，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法器问心镜似乎不知何时失落了。”

        “这个么？”叶昭听见这个问题，想了想，摇摇头道，“抱歉，沈师侄，我们不曾找到过令师的法器，当时第一个发现令师尸身的人，是云莺、夜离一行，或许云莺逃亡的时候，顺便将其带走了。”

        “是么？”沈星霜露出失望的神色，却不失礼数地道，“不管怎么样，多谢叶师伯告知。”

        “不必谢我。”叶昭微笑道，“接下来专心办好这件案子吧。”

        “是，晚辈领命。”沈星霜躬身。

        叶昭神色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起疑，点点头便绕过了他，举步离开此处。

        而在他身后，沈星霜直起身，转头看着叶昭的背影，眼中却露出冷锐而闪烁不定的光芒。

        他在说谎！

        明天夜里，他要去刑审堂的证物陈列室中找一个东西，此物或许能真正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当然，他也不能不留任何后手——在此之前，先去见妹妹月华一面。

        ……

        第二天深夜，仙门刑审堂，证物陈列室。

        换上了一身黑色紧身衣的沈星霜，悄无声息地从檐下闪进房屋阴影处，根据自己往日对此地布防的了解，他很快就避开守卫，顺利潜进了证物陈列室的大门中。

        这种体验，对他来说实在非常新奇——因为身为问法宗首席弟子，往日他想来此地，没有任何人有理由阻拦他，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

        但这次却是例外。由于问法宗掌门被杀案牵连众多，影响甚大，尤其还涉及到了魔界魔尊，仙门对此极端重视，已经由碧落宫主夏澜和天剑宗掌门叶昭，两人联名决定召开三宗会审。这么一来，此案涉及到的所有重要物证，不到开庭审理的阶段，除了这两个仙门头号人物，其余任何人都不得经手。

        哪怕作为被害人唯一的弟子，沈星霜自己也不例外。

        当然，规定是这么说的，对于他这个在此工作过很长时间的老员工来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他不想来则已，一旦真正动了心思，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偷偷潜入此地。

        轻轻合上门，将房门上破损的符文恢复原样。沈星霜在入口处环视了陈列室内部一圈，确定其中没设下更多防护符咒，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向自己确定的方向大步走去。

        上到二楼，忽视掉一路上无数的木架和柜子，沈星霜口中轻声念动咒语，按照灵力的指引，很快来到了一个位于陈列室最隐蔽之处的柜子前。

        柜子上设有禁制，不过这难不倒他。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了太多年，他清楚知道陈列室中这些禁制的弱点，右手在其上轻轻一划，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柜门。

        木柜里，最上面一层，赫然放着一面造型古雅的八角铜镜。

        问法宗掌门韩孤舟的本命法器——问心镜！

        小心拿起这面镜子，沈星霜的手有些发抖。他将镜子翻过来，光洁明亮的正面对着自己，凝视着镜中自己不算太清晰的影子，有一瞬间，他眼睛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这或许是师父留给他的最珍贵的遗物了。

        当然，或许也是师父拼死为他留下的，揭露真相最有力的证据！

        深呼吸几次压下心中激动，沈星霜伸出手，按着镜面捏出一个法诀，然后谨慎念动咒语，将自身灵力缓缓注入镜身之中……

        一般来说，仙门炼器师抟炼的法器，只有其滴血认主的唯一主人才能使用，主人死后，法器失去灵力维护，虽然没有报废，但再也无人能够驱使。

        不过，世间的事情总有例外——极少有人知道，只要第一任主人允许，通过施用一种秘法，就能让同一件法器认下第二位主人。而早在很久之前，师父为了预防种种可能的危险，便通过这种法术，让他成为了问心镜的第二位主人，哪怕某一天遇见极危急的情况，他意外离世，他的弟子也能通过驾驭这件旷世法宝，有机会摆脱困境，成功脱险，不至于让问法宗的传承断绝。

        如今这个布置，却成为了侦破案件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灵力的光华在镜面上流转，沈星霜毕竟不熟悉这件法器，尝试了很久，问心镜的镜面才终于彻底亮起，接纳他的灵力，服从他的驱使。

        心中微微一喜。指上法诀变化，沈星霜回忆师父教给他的内容，慢慢用问心镜施展起回溯咒——这是这件法器一个很特殊的功能，平常人想记录现实画面，要么请画师画画，要么用留影石录取短暂的画面。两者都不便宜，而且所记录的也只有一瞬的景象，但问心镜作为高阶法宝，却能记录一段较长时间内发生的事件。

        沈星霜相信，师父进入天幽秘境时，一定不会处于一种毫无防备的状态。只要他还有一丝灵力，驱动问心镜记录当时情景，对他来说都不算一件难事。

        就在他回忆过往、稍稍走神的片刻，手中镜子上光影变化，影影绰绰间，现出了一段不算太清晰的场景。说是不清晰，但其实仔细看去，里面每个人物的面容，却仍然清晰可见。

        看见问心镜中果然留有记录，沈星霜更加激动，忙低下头凝神细看起来。

        谁知，他一看之下，立刻呆住了。而随着画面不断变化，他脸上神色也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难看。

        直到画面结束，镜面上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他怔怔盯着空无一物的镜子，仍是回不过神来。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无意识间，他不由得喃喃出声，恨声道，“叶昭，你竟然真的……”

        他的这声话语还未落下，忽然间，“唰”的一声，整个证物陈列室中，所有的灯烛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糟了！

        沈星霜立刻知道不好，拿着问心镜转过身，便想跳窗而逃。但，这一次他的动作却慢了一拍，在他的左右和前方，都有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沈星霜环顾一圈，咬了咬牙，倚着身后木架打算硬闯突围。但，在看到前方来人的面容的时候，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叶昭？”盯着面前男子的脸，沈星霜冷笑一声。

        “沈师侄，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你。”叶昭的表情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反而露出一个笑容，道，“夜闯证物室，似乎不是符合仙门规定的行为，沈师侄为何要这么做？”

        “你恐怕心知肚明。”沈星霜握紧了手中的问心镜，慢慢道，“叶昭，你既然知道夜中来此处拦截我，当时在刑审堂前，你就对我起疑了，是也不是？”

        “沈师侄，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叶昭摇了摇头。

        沈星霜“哈”地笑了一声，语出惊人：“叶昭，你当然只能说不知道——因为你就是杀害我师父的真正凶手！而被你私自藏匿起来的、这一面我师父的法镜，就是指控你的最有力的证据！”

        “哦，沈师侄，你是认真的？”叶昭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而在看清楚问心镜的时候，他的神情登时凝重起来，反而蹙眉质问道：“这是韩孤舟的问心镜？沈师侄，此物自从天幽秘境一事后，便失去了下落，我和夏澜都猜测落在了云莺手里，怎么，此物竟然在你手中不成？”

        沈星霜一听之下，立刻明白了此人话中的深意，惊道：“叶昭，你要颠倒黑白不成？我师父的法器，明明是我刚才从这证物室中的柜子里找出来的！”

        “你这么说，却又有何证据？”叶昭看着他，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道，“沈师侄，据我与夏澜宫主看到的证物表，其中都没出现过此物，难道，我们亲自清点的结果，还不足以取信仙门吗？”

        沈星霜听着这话，一时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明白自己落进了一个计划周密的陷阱里，叶昭天剑宗掌门的身份，就是此刻他最有力的武器，凭他一个晚辈弟子的威望，无论如何不能推翻叶昭的证词。

        心中正焦急想着主意，沈星霜暂时闭嘴，免得自己多说多错。

        “那么沈师侄，你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而就在此时，刚刚的话音才落下不久，叶昭看着他身后的木架，脸上却露出恍然的神色，慢慢道：“难道说，你与本案嫌疑人云莺、夜离、江绵绵三人也是一伙的？今日前来此处，是为了帮助他们三人销毁证据？”

        沈星霜一听这话就急了，知道自己再不辩解，可能真的要成为新的嫌疑人，立刻大声道：“叶昭，你血口喷人！明明凶手是你自己，却做出这样一个局来嫁祸于我！我有能正明你犯罪的证据，就在我的手上！”

        “呵，是么？叶昭听到此处，却摇了摇头，叹气道，“沈师侄，你忘了么，仙门一切命案审查，都要经过刑审堂的决议，现在刑审堂由我和夏澜接手。你若真是无辜的，叶某往后自当还你清白，但此刻，你确实有与夜离等人串通犯罪、毁灭证据的嫌疑，说不得，还请先去羁押之处坐一坐。”

        到了这个地步，沈星霜知道事情已经无可转圜。他挥手便召出自己的法器璇玑灯，打算强行突围。

        但就在他出招的那一瞬，左边窗口处，一道凌厉的剑风顷刻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叶寒渊？”看清来人面容的一瞬，沈星霜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逼退沈星霜，叶寒渊并不继续进攻。他执剑而立，正好挡在了昔日好友与师长的中间。

        咬咬牙，沈星霜厉声道：“叶寒渊，你不要是非不分！你的师父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手中便是证据，你若知晓轻重，就请不要拦我！只要我能将问心镜带出去，就能揭露此人的真面目！”

        叶寒渊听了他的话，执剑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放下。

        而就在沈星霜话音落下不久，叶寒渊身后，传来那个人淡淡的声音，只听叶昭道：“渊儿，你还记得动身前往天幽秘境之前，我问过什么吗？”

        叶寒渊的肩膀微微一颤，答道：“师父，你问弟子，若是弟子的至亲好友堕入邪道，背弃仙门，弟子是否会亲自动手将其铲除？”

        “不错。”在沈星霜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叶昭问道，“当时你是如何回答的？”

        “弟子当然会！”叶寒渊毫不犹豫道。

        在叶寒渊这句回答出口的那一瞬，沈星霜恍惚中竟有些失神。

        而就在下一刻，他便赫然看见，那一柄气势如虹的长剑正向他迎头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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