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潭隐客深不露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云铮颇显不耐烦之际，大家总算移到栖云寺主殿安静的二楼。北脉山住户的统计文书雷国柱亦在第一时间拿了出来。
云铮只翻看了三四页便合上统计书，道：“村民代表在此，搬迁的赔偿按楚州山地居民的标准施行，老人家们可有意见？”
三位村民代表，稍年轻些的公孙存看上去都已六十出头。他拱了拱手慢条斯理说道：“按照标准，开垦的山地只赔偿二两纹银一亩，历来就颇受争议。云少爷，这一点不知您能否做主，不做改变的话只怕难以谈拢。”
云铮道：“楚州富庶，赔偿标准本就高出北方各州不少。这位公孙老爷子要我质疑国之现成法例，很抱歉，本少爷确实没有这份能力。”
公孙存很不高兴，道：“大家辛苦开垦的山野之地，种植烟叶、蔬菜什么的，每年总有六七百文一亩的收益。二两纹银，委实有点儿戏！”
“雷司首，你的意思？”
“土地是民之根本，二两纹银在清河平原只够一亩田三四年的租金，是偏少。但大梵法例，雷国柱不敢多做非议。云少爷，雷山南脉根本容不下这么多山民搬迁，按照山地居民标准施行也失妥当。兹事体大，总要商量出一个两全之策才行，不能操之过急。”
云铮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大梵法例，山地、坟地、房屋，都有具体赔偿标准。几十年难遇的搬迁机会，本少爷领圣皇谕时还以为是个天大的好差事！各位再这么叽叽歪歪，心壑难填，别怪本少爷拿圣谕调动楚州的玄黄预备军！四月初六，赔偿方案必须出来，到初十赔付到位。四月二十，所有人都要动迁出去！本少爷和贺大师还另有要事，这便告辞！”
云铮说了一大堆，起身便要走。雷国柱愣了一下，道：“云少爷，什么事还比眼下的商议重要？您这般气盛，可不是成大事的世家风范呢！”
“咄！军中之密，雷国柱，你一个小小四品州官也敢质疑？！”
云铮抄起户籍统计书拍在桌上：“雷司首，这本统计文书有多少虚假，你自己心中有数！后天，本少爷要见到切合实际的统计文书，再有虚假，摘了你的乌纱帽！”
云铮发了一通火，带着莫颜、贺安年扬长而去，留下二楼里一干人面面相觑！
“云兄，云铮这厮可是去核查山民户数去了？”
公孙云苦笑道：“来雷山几天，他们几个已经将稍大的山村转了个遍，大致多少户早就有数了。从昨天开始，他们在山野里测量捣鼓，不知在干些什么。”
雷国柱稍一沉吟，拍了拍统计文书，道：“左右都是花国库的银子，有所虚报是惯例。云铮如果非要较真，大家伙难道都落个两手空空？云兄，你们且先拖住他，我回一趟州府再说。”
一条瀑布，一湾清潭，一片竹林。
竹林旁三间竹楼，竹楼里住着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年老婆婆，一个满脸焦黄、疙疙瘩瘩，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一个络腮胡子中年大汉。
年老婆婆姓楚，叫楚婆婆，年轻女子叫楚衣，中年男人叫皇极玄，楚衣称他师哥。
三个在莫颜感应中绝对是厉害武者的人，隐居于高山间的一片凹谷，周围基本是原始树林，方圆二十里没有别的人烟。
已完成天脉、环心聚、环丹聚、手阳脉、手阴脉五聚的莫颜，龙象九聚功法真本已经触读完十八页，只需内息冲开全部任脉穴道完成任脉聚，六脉整天压缩一次后便是天元初阶武者。
每完成一聚，莫颜的感应强度和范围都会强上一些。这种感应比较玄奥，云铮不是很了解。他只能在老祖雕像前能感觉到和拳像类似的意境，别的地方并不行。而莫颜却能在任何地方都能生出感应，哪怕是在龙象九聚功没有运转的时候。
云铮自己，功法上的进境比莫颜慢。才触读完功法真本第六页，环心聚尚未完成。只因他触发的拳像实在太多。
莫颜的感应中，皇极玄的气场最为恐怖，比三爷爷要强盛得多。这样的强大武者在深山里种地种菜，承担了全部农活，显得颇为怪异。
三天前第一次到此地，莫颜担心三人是公孙家设在雷山的暗棋。整个北脉要划为军禁区，三人肯定也需搬迁，如果以拒迁为由对付云铮，自己和实力天元境初阶的贺安年联手都多半不行。云铮万一出事还找不了公孙家的麻烦。
莫颜修炼龙象九聚功从最重要的天脉开聚，此时的实力其实不比天元境初阶武者差的。
不过三天前云铮说出雷山北脉要整个划为军禁区，并拿出圣皇手谕后，三人对搬离无名小水潭并没有意见，连赔偿问题都没有过多要求，说按规矩计算就行。只要求稍给些时间以便于搬迁。
这次前来，不通音谱的云铮靠自己哼唱，莫颜谱曲，弄了笑傲江湖、古曲高山流水两份曲谱过来，纯粹是联络感情来了。
这也是三天前给楚衣口头的承诺。
看上去八十岁都不止的楚婆婆，古筝造诣极深，和楚衣的瑶琴合奏。上次的两篇莫颜也未曾听闻过的音曲，悦耳动听之外竟还有静心宁神的功效。
夕阳西下，坐在瀑布下水潭边的皇极玄，盘坐闭目，一葫芦米酒搁在脚边，手中石头的清脆敲击声不时切入琴筝音中，毫无违和，隐有画龙点睛之妙。
云铮实际算是个俗人，唱歌听曲纯粹门外汉，和贺大师负责做六个人的晚饭。
莫颜带来了玉箫，与楚婆婆、楚衣坐在竹林旁竹椅上，合奏曲谱。
最神奇的是皇极玄，衣服脏乱胡子邋遢，甚至都没看过曲谱一眼，全新曲乐下他石头清脆敲击声仍能完美切入。
不时喝口米酒，顶着蓬乱散发的头颅随乐轻轻摆动，出尘之意竟掩盖了他山野农夫的粗犷外貌！
熟悉音乐响起，做菜的云铮难免分神，好几次险些随着楚衣的歌声哼唱起来。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世俗，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
楚衣清脆歌声里稍还带点稚嫩，年纪绝对不会算大。余音绕梁、醉人心肺的歌乐，令人不知不觉的完全忽视了她颇为吓人的脸容。
戌时末，三人才告辞离开。走了一两里山路，贺安年开口感叹道：“雷山之中竟有这种高手！那皇极玄名不经传，却似有造化境的苗头了！”
云铮吃了一惊！造化境？！
莫颜问道：“贺大师，你指的是他无意中撼动了瀑布激流吗？难道那和造化境有关？”
“原来莫颜姑娘也注意到了。”贺安年道：“我听说造化境能夺天地之造化。移山填海、驱云布雨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内息外放，隔山打牛什么的，却确实是造化境强者能拥有的手段。皇极玄隔着十来丈，随着曲调无意识的挥手能带偏瀑布激流，似超出了天元境武者层次了。”
“只是，造化境强者被尊为国之重器。公孙家的封地有这种高手，理应不计一切代价招揽才是。怎么会让三人安然隐居在这山野之地？”
云铮想了想，道：“皇极玄实力越强，反而越不可能是公孙家隐藏的暗子。公孙家这几年锋芒毕露，四处争权夺利，绝舍不得放着强者不用。”
云铮心里还有个想法，私下里和莫颜都还没有说过。外貌粗犷、不修边幅的皇极玄，在打开圣皇手谕时很是从容熟练，这是一个山野农夫无法做到的。
即便皇极玄是个隐士强者，不是普通山野农夫，看圣谕时的那一份沉思缅怀，甚至用手摸了摸圣皇专用的黄金色字体。这个小动作感应很强的莫颜都没能觉察出什么不对，云铮却敏锐的捕捉到了。
这种显得古怪的行为，云铮还不能猜测出真正原因，只能先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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