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娘和吸血鬼的爱情
她叫江雪娘,二十八岁,因为最近经历的事,本人比实际年龄要憔悴一些。里面喝了血正沉睡休息的男人是陆郎,上次被人叫名字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所以只叫他陆郎——这个称呼也只有她在叫。
雪娘是孀妇,十几岁的时候嫁过人,男人嗜赌如命还总是打她,她二十岁的时候男人就死了。她被留下来的赌债逼得没办法过活,就连夜逃跑了。家里债台高筑,她是带着亡夫给的身上累累的陈旧伤疤逃跑的,身无分文一边乞讨一边流浪。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过。后来遇到了一个大善人,在她家的铺子里当杂工,总算稳定了下来。雪娘极为聪明人品也好,慢慢得到器重,第二年就自己管理一间铺子并且经营的风生水起了。
遇见陆郎是在她逃出家的第五年。
她听说有一座深山里有成了形的千年人参,极其珍贵,只是林子太大道路复杂还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好多人去了都没再回来。传说种种极为恐怖。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就兴冲冲地准备好了工具进去了。
林子果然够大够复杂,她做了那么多记号还是很快就迷路了。眼看着已经过了晌午。再找不到正确的路今晚就要留在这里与蛇虫为伴了,她终于开始着急。
“有没有人啊?”她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这里有人啊。”
她徒劳无功地浪费自己的体力,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也喊的漫不经心。一声一声,喊到嗓子都疼了。路还是继续迷着。
头忽然就是一痛,一个硬东西砸在头顶。她痛呼一声低头,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大桃子滚落到地上,她定定地看了一会,抬起头看头顶,见自己正站在一棵树下,树上稀稀落落的确有一些成熟的桃子,地上也有一些掉落之后腐烂的桃子。她呆了呆,捡起那个桃子转着圈仔细打量,忽然间抬起头冲着桃子砸过来的方向大吼一声:“谁在那里啊?”
虽然看到了挂着桃子的桃子树,不过很明显这个天外飞桃不是自然坠落的。哪有从树上掉落的桃子还是洗过的?
有人!绝对有人!
她的大嗓门一出声,被她盯的那个方向果然草木移动,有什么狼狈地躲开,她才不呆着观察动静等着唯一的希望出现后逃走呢,拔起腿立刻追过去。
隐藏于草丛的生物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弱女子这么大胆子,一时没防备动作慢了几步,被雪娘看到全身。
“啊!人!”雪娘大呼一声,惊喜。
那人背对着雪娘逃跑,只看到是人的形体,身形高大但有些瘦弱,是个男人。不过在这样一个大夏天,呆着不动汗水都能洗澡的炎热下,他竟然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跟坐月子似的。一下子就被人看到,就像恶作剧被人人拆封穿,再逃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男人僵在那里局促不已。
“是……鬼?”雪娘看到跟粽子有一拼的装扮怀疑起自己的好运了。
男人放弃逃跑慢慢转过身。除去之前雪娘看到的,正面的男人的确是一张人的脸,只是面色苍白,蓄着茂密的胡子,眼睛里没有一个正常健康人类该有的神采,看起来很虚弱,或者说……荒凉的很诡异?
雪娘感觉到身上有寒风掠过,脊背发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过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机,她也不会轻易放弃,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姿势,仍旧尝试着去说服自己。
鬼没有影子啊。而且这大中午的,阳光这么强还敢赶出来乱晃……
“你是……人?”她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看这她丰富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是妖怪啊——专门吃人的妖怪!”
说毕,露出狰狞的表情。雪娘果然一惊,直勾勾地盯着他,在男人以为她下一瞬就要拔腿逃跑的时候,却陡然看到她瞪大的眼睛慢慢转为月牙形状,喜悦飞上眼角,这回换成他愣了愣,还没弄明白,雪娘已经大叫着扑过来:“啊!有救了!”
男人没有防备,直接就被扑到在地
“你干什么?”他明显慌了,拼命去推忽然砸过来的人,“我不是人,我是妖怪!我会吃人的,你脑子坏了吗?”
他最后已经哭笑不得了,雪娘被他推开了也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知道啊,就因为不是人,我才有救啦。”
他愣住。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子的眼睛如水一样清澈。
那时候,他以为遇见妖精的是他,一个美丽又傻傻的妖怪。
夜幕降临,长满了参天大树的密林里燃起了篝火,吞噬着被雨水打湿的枯树枝,生涩别扭地吐着浓烈熏人的烟,被风刮到四面八方去。不时地有各种鸟儿虫儿兽儿的叫声响起,或是缠绵或是惊悚,给本该凄凉的也增添了不少声音。
“林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男人,不管是人是鬼,我其实都是害怕的。”雪娘给为这篝火坐着的几个人讲述着过往,调皮地笑了笑,“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因为害怕也没有用啊。反正不是生就是死。”
二十八岁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生活的磨砺教会了她从容。
“后来呢?”千寻嘉旺火中间添树枝,淡淡地问了一句。
雪娘抿嘴笑,扭头看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男人苍白着一张脸,身体瘦弱。他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了,之前的种种异变也恢复如常,此刻借着火光看着,只能看出身体病弱,但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狰狞恐怖的吸血鬼的样子了。
男人知道雪娘在看他,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垂着头用树枝扒拉火,看着树枝在火种噼里啪啦地乱跳,他就在这份声响中静静开口:“你发誓!”
他只说这三个字,雪娘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立刻坐直了身体,正经八百地举起一只手起誓:“我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这里的情况,也绝不再踏进这树林半步。”
雪娘神色郑重,却自有一种女子的天真,男人忍不住微微一笑,眼睛里都是笑意。千寻嘉好似捕捉到了什么,偷偷松一口气。回头看坐在他旁边的楚湘王,从傍晚开始他就一直咳嗽,断断续续的,虽然已经极力压抑,但还是能感受到那份痛苦。
那份胸口被掏空,贯彻生命的痛。
“您还好吧。”雪娘偏移了思绪,小心翼翼地关心看起来有些痛苦的男人——度修女的同伴话很少,不问绝不主动开口,并且神色淡漠一副不喜欢与人亲近的样子,让雪娘的这份好心也战战兢兢起来。
“没事。”楚湘王从咳嗽中抽出点休息的时间,不冷不忍地赏了两个字。他嗓子里没有痰,一直干咳,牵扯着整个胸腔剧烈疼痛,雪娘的关心出口之前,他刚刚感觉到嘴里被鲜血的腥气占据。
得不到有效的答复,雪娘眼中的忧心又转移到千寻嘉脸上——能结伴同行并且做一件事,看样子两人的交情应该是不错的。
“是药效过了吧。”千寻嘉也没什么表情,把树枝折断了,一一投进火里。
“药效?他也生病了吗?”同病相怜,雪娘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也不管人家是否需要,“什么病、严重吗?”
“是很严重、也很痛苦,不过如果他肯好好接受治疗,还是有好的可能性的。”千寻嘉真假莫辨地说,说着,还朝楚湘王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复杂。楚湘王目光冰冷,不置一词。
“那真是太好了!”雪娘并不知道两人的过节,听见还有希望,立刻喜上眉梢。
千寻嘉将目光从楚湘王脸上收回,重新给篝火加柴,“后来呢?”
雪娘的思绪也跟着收回来,笑:“我发过誓后,他就用一块布蒙了我的眼睛将我送出了林子。”
千寻嘉这才注意到雪娘的手腕上一直缠着一块蓝色的布,她说着刚才的话,慢慢地把布解了下来,握在手掌中,很爱惜地摸着。
“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觉得他的装扮和对阳光的避讳实在是太可疑了。难道真的是鬼或者是妖怪?”火光跳跃着,千寻嘉看到雪娘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副百爪挠心不得到真相会被活活郁闷死的表情,“所以休息了几天之后我又进山去了,这回的准备够齐全,罗盘、刀、箭、火折子、绳子、铲子、干粮……我想如果找不到他又迷路的话,我就露宿山林,看看打猎还是挖陷阱,几天都死不了。”
“结果还真的迷路了,比上一回还惨,彻底地找不到方向,并且还摔了个大跟头受了伤。正绝望的时候又遇见了他。”
说到这里,雪娘的语气逐渐放轻了,再也没有之前的喜悦,反而随着语气越来越凝重。再看陆郎,也是神色复杂,别过脸去不愿意面对任何人。
那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重逢。
那天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根本看不到太阳,阴冷的风一直吹着。雪娘先看到了一个陷阱,然后看到了陷阱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正咬住一只硕大的肥兔子,拼命地吸着它的血。兔子没有死透,偶尔还蹬一下腿,就那样大睁着眼睛,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就要这样死去。
怪物贪婪地吸着血,有血液从嘴角里流出来,流过下巴,流到脖子上,之前也不知经过怎样的生死过招,怪物的脸上甚至都有血,额头上也有伤。
阴风阵阵的深山密林,一个怪物就那样面目狰狞满脸鲜血地杀掉了一条生命。
恐怖的,诡异的感觉直接冲击雪娘的灵魂,她下意识地遏制住了喉咙发出尖叫,却忽略了手,让肩膀上背着的装着工具的布带掉落在草地上,发出一声响。
坑里的怪物猛然抬起头,凶狠的目光如利箭射过来,雪娘转身就跑。
雪娘慌不择路地逃跑,心乱如麻:她看清楚了,坑里嗜血的怪物就是几天前她遇到的那个人。怎么会?那个会说蹩脚的谎话吓唬她,会温柔地笑,会把衣袖借给她。牵着她走出深山密林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像个吸血鬼一样,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凶狠残忍。
雪娘心中悲凉之极。
“啊!”奔跑中的人脚下一空,惊叫着跌入一个陷阱中,被倒立着埋起来的箭刺伤了腿。
屋漏偏逢连阴雨。当看到陷阱竟然连着一串响声极大的铃铛后,雪娘是彻底地绝望了。真正的逃无可逃瓮中捉鳖啊,算了,就这样吧。谁让自己有好日子不过非要作死呢,下辈子投胎再反省吧。
想通之后她也不害怕了,也不除去刺穿小腿的箭,就那么放着,拖着伤腿移动到边上靠着,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睡着了。
她猜是失血过多昏迷,否则哪有那么没心没肺。半梦半醒的时候脑海里还闪过这样一句话:幸亏主人还算厚道没有埋一坑的箭,否则她还不得万箭穿身当场就成刺猬啊。幸亏……
这样迷迷糊糊想着,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黑了,周遭一片漆黑。而自己似乎是移动状态,她起初以为自己失明了或者已经到了阴森森的地狱,可是过了一会思绪清晰以后才发现自己趴在一个人的后背上,天上繁星点点、周围树木参差,驮着她的后背是温暖的,还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
清风吹过来,她终于清醒。
“你醒了。”陆郎平静地先开口——雪娘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只是假装不知道,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去想。莫突然吓着她。
雪娘腿一蹬从他后背上跳下来,脚落地腿上钻心的疼才让她想起自己有伤在身,龇牙咧嘴跌倒,发现在她昏迷的时间里箭已经被拔下去了,伤口也做了包扎。雪娘疼得脸都变色了,泪眼汪汪地抬起头。陆郎在一旁看着,想要帮忙的手都抬起了,但顾忌着自己的身份,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指在袖内悄然颤抖。
“我是吸血鬼。”他的声音很平静。
雪娘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神情戚戚;“只要活着,人类的血液就会源源不断,是属于可以再生的。就像你吃了一只母鸡只充饥一顿,但是你圈养起来就可以吃鸡蛋了,鸡蛋孵化成小鸡再养大,你就既可以吃到鸡又吃到蛋了。一只母鸡的产蛋量,比起一只鸡的价值,绝对是几百倍的稳赚。”
雪娘是个生意人,肚子里一肚子生意经,头头是道地跟人家谈起了条件,却听得陆郎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雪娘泪光点点,一咬牙:“只要你不杀我,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的血源。”
恍然大悟,陆郎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我不喝人血啊。”
“额?”雪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怎么会?吸血鬼不是以人血为生的吗?”
陆郎的笑容淡了下来,有些悲戚:“或许、或许是以为我打不过他们吧。”
事关生死的误会解除,两个人总算不用再站在对立面。夜已深,出林子的路实在不好走,在雪娘的同意下,陆郎背起她往他居住的林间小屋走去。路上,他和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本是普通人家的儿子,过着普通的生活,娶妻生子孝敬父母,日子琐碎而平静。
然而二十四岁那年,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异常,惧怕阳光,一被阳光晒到皮肤就起红疹子,脾气也暴躁不已。看过大夫,吃过药,但病情时好时坏,并且越来越清晰地,对血有种莫名的渴望。
当某一次痛苦至极,他偷偷地杀了一只鸡喝下血症状奇迹般缓解后,他终于知道了其中缘由。他识字,看过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知道吸血鬼意味着什么。他陷入巨大的痛苦和矛盾当中,不再看大夫不再吃药,一个人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苟活着。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变身吸血鬼的事情还是暴露了,并且第一个发现的是他的妻子——半夜发现他消失不见起来寻找的妻子看到死掉的鸡和正拼命吸血的怪物,还以为是遭遇了鬼怪,大声叫着求救,把邻居都喊过来了。
他仓皇出逃。
他清楚地记得当妻子看见灯火照耀下他的脸后那震惊的表情。
他连夜逃跑了,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距今五年。
离家之后他的吸血鬼本质彻底爆发,连伪装成普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五年来他颠沛流离,晚上出来觅食,白天找一个阴暗的角落躲起来。日夜颠倒,人非人鬼非鬼。家,思念的紧,却是再也不敢回去了。家里的人是死是活,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会怎样来认定他,他只要一想到就痛苦不已。也自杀过,没死成,就这么磕磕绊绊带着满身伤痕活下去,活一日算一日,看上天何时终结掉他。
“抱歉,让你看到那样的画面。”他轻声跟背上的女孩道歉,愧疚如水流淌在他的声音里。雪娘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到他声音里刻意压制的悲伤——五年来第一次与外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和矛盾,那份歉意真正的归属者,应该是千里之外那个看到同样画面的女人吧。
“没关系。”雪娘抬起头看天上闪烁的星星,声音里有鼻音,“我流浪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也做过不少坏事,偷人家的衣服、吃的,还杀了追咬我的狗烤肉吃,还有很多不该被原谅的坏事,我真的做了好多啊……没关系的。”
天上星光闪耀,地上虫鸟欢歌,浓墨一样安然的夜,是他们共同的景色。
后来,两人便成了朋友,雪娘时常偷跑过来看他,给他带衣物,带书籍,聊很多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怕他一个人的时候闷,她也给他拿来了笔墨和颜料,让他作画寄情,却意外地发现他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并且曾经专门拜师,功底不错。
雪娘打理的铺子本就有字画出售,她提议把陆郎的画拿去店里挂着试试,陆郎同意了,后来便出现了客人拿着大笔银钱却有市无价的局面。
两人认识至今三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无法尽述。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比常人更懂得珍惜,相濡以沫日久生情,认识第二年,两人对着一棵大树拜了天地正式结为夫妻。
回忆落下帷幕,现实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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