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偷来的安宁

薛蘅回府时候尚早，还未到晚膳时候，豆卢妃不在前厅，正好省了她请安的工夫，她便从前厅绕过花园，径直往自己的小院去。

        路上她有着些微的愣神，双菱唤了她几声才听见。“唤我何事？”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模样，是有心事吗？”

        她笑得凄然，“没什么。只是想起方才那木屋，总觉得，就这么偏安一隅也不错。外人看着这王府气派辉煌，总羡慕着里头的生活，殊不知还是外头的天地广大。以天为被地为庐，夏日里伴着蝉鸣数星星，冬日里看那漫天飞舞的雪落在林间，那是我过了十来年的生活。以前总想着何时能够活出头，可此时那生活竟让我流连不已。”

        双菱也是穷苦生活出身，却早已习惯王府的生活，倒是不以为然，“那是您没过过苦日子。冬日里连裹身的厚衣裳都是全家上下轮着穿，我哥的长袍都破了还给我当被子呢，您呐，就是想太多了。”

        是吗？是她太贪心了吗？外头因战乱颠沛流离的流民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而她身在王府，日日锦衣玉食，却还嫌弃这日子过得不好？她不禁哑然一笑，果真如双菱说的那般，自己是想太多了罢。

        “不过……”双菱贱兮兮的笑着，眉眼里满是淘气，“若是王爷能与夫人一起在小木屋里过过寻常人家的生活，那便是最好呢。王府里人多眼杂，还有个大夫人天天盯着咱们，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种情调。”

        这么听起来，倒是真让她有些徜徉。只是宇文宪军务繁忙，皇上一句话就能让他立刻动身，为了不让自己奢望太多，她自言自语道，“想想便罢了，怎么可能？”

        说着说着就到了房门口，双菱一推门便看见端坐着品茶的宇文宪，一时慌了神忙行礼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这院子门口也没有站着守卫，进府也没听说宇文宪回来了，薛蘅也愣在了那儿。“王……王爷？您怎么在这？”

        “怎么？本王不能在这？”

        熟悉的一颦一笑，是宇文宪没错。她缓了口气，心中渐渐欢喜，“整个王府都是王爷您的，谁敢不让您来？”

        宇文宪哈哈大笑，“怎么，方才在聊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你们主仆在嘀嘀咕咕的，双菱还是那么叽叽喳喳的。”

        双菱小脸一红，“奴婢没有。”

        “大胆！文举没有教过你规矩？本王说有就有，你倒还敢顶嘴了。”

        双菱忙趴在地上，慌乱道，“奴婢不敢，望王爷恕罪。”

        薛蘅知宇文宪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吓唬吓唬双菱，便开口笑着求情道，“王爷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双菱吧，这孩子心直口快的，我回头定会好好教她。”

        宇文宪冷哼一声，“不过她脾气直些也好，能够护着点你，省得府里人拿你当软柿子捏。对了，你还没说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呢？”

        薛蘅走近为他斟满了茶，“没什么，瞎说说的。今日王爷在府里用晚膳吗？”

        “嗯，王妃已经命人准备了。方才我在书房里待了会儿，听闻你出去走了走，如何，身子好些了吗？”

        她扬着笑脸，“自然是好的。既然王爷来了，怎么门外也没个伺候的人？”

        “这是王府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不是总嫌身边人多眼杂，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本王一个军营出来的大男人，要什么人伺候。饿的时候啃过树皮，冷的时候盖过草垛，吃的苦怕是比他们这些下人还要多，才没有那么矫情。”

        他说得云淡风轻，眉间却是浓重的青黑，她为他心疼不已。行军的日子就是如此，她也在军营待过，那样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晚膳还有些时候，王爷若是累了便歇会儿吧。”

        宇文宪也不跟她客气，本就是想得紧过来看看她，见她安然无恙的精神头也不错，便点点头缓缓阖上疲惫却依然锐利的双眸，一时间整个屋子便静了下来。双菱识趣地退了出去，薛蘅则拾起桌上的绣绷，细细地绣了起来。

        日头渐渐落下，洒在地上的暖黄也被清冷的夜色取代。屋外起风了，她扯过屏风上的披风盖在宇文宪身上，却不想把他惊醒了。他本就没有睡熟，在军营养成的习惯，随时随地都保持着警惕。

        一醒来对上她泛着涟漪的清亮眸子，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一个拉扯便将她圈在怀里。

        “阿蘅，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本王一日不见你便要思念成疾。你的额，你的眉，你的眸，还有，你的唇……”

        温热的气息还在耳边，带着茧的手指勾勒着她的脸，带来一阵阵战栗，还未来得及害羞，她的唇便被他攫取，霸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起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触碰了，可这亲热的举动所带来的炽热和悸动还是让她感到如海上即将要溺水的无助，而他坚实的臂膀就是海上唯一的浮木，她紧紧攀着不敢放手。

        不巧，外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双菱小心翼翼地通报，“王爷夫人，晚膳已备好，大夫人让人来请了。”

        宇文宪依依不舍放开怀中娇小可人的爱人，似乎泛着泪光的双眼怯生生地看向别处，嘴唇被他吮得微肿，他无奈一笑，“你这副模样若是让别人看了去，还以为是本王欺负了你。”

        薛蘅嘟着嘴，“就是你欺负的。”

        他笑得恣意，为了克制胸中满得要溢出来的冲动，他转开了眸光，注意到了桌上的绣绷。“你在绣什么？”

        拾起绣绷一看，是鸳鸯荷包。“送给本王的？”

        “我这手艺上不了台面，再说这鸳鸯太过秀气，王爷怕是会嫌弃的。”

        “胡说！本王欢喜得很，等你绣好了，定要拿来与本王，本王定日日放在胸口。”

        薛蘅一下抽走绣绷，从他的怀中站起身，笑道，“王爷越发像个孩子了。”

        嬉闹间双菱不适时宜地又敲门催促，宇文宪无奈拍了拍身上被自己压皱了的衣裳，率先一步开了房门离开，薛蘅乖巧地跟在身后。

        过了几日平淡的日子，裴文举匆匆回府，正好碰上薛蘅和豆卢妃在前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向二位夫人行了礼后，他恭敬地禀报豆卢妃，“王爷今日起了兴致在北郊狩猎，正好猎了只肥硕的兔子，已让小的拎回来准备让小厨房做点野味，还烦劳大夫人多多费心，那身洁白的兔毛也留给夫人您了。”

        豆卢妃喜形于色，嘴角咧得都快合不上了，“谢王爷关怀。”

        “不过，”裴文举顿了顿，朝薛蘅的方向看了去。豆卢妃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听他说，“王爷知二夫人家中祖辈是猎户出身，一身的好身手，想请二夫人一同前去。”

        “这……”薛蘅疑虑，不知所措地看向豆卢妃。不过豆卢妃心情正好，再说她也不会那些把式，北郊也尽是蚊虫鼠蚁，让她去她还不见得乐意呢。早就知这薛蘅出身卑微，没成想竟是出身山林，她眼中的鄙夷更是明显，说出的话更是多了些讽刺。

        “倒是没想过原来妹妹身手了得，是姐姐孤陋寡闻了。还望妹妹玩得尽兴，能猎点东西回来。”

        薛蘅微微一笑，作揖送走了豆卢妃，便回房换了身常服，跟着裴文举去了北郊。

        北郊的风景也是能媲美东郊的，过了一片狩猎的树林就是一处不高的小山坡，山泉顺着山势潺潺流下，在山脚下的乱石滩上汇聚成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还有几尾鱼游得正欢。

        她到了的时候宇文宪正在溪边打水洗脸，身旁搭了个简易的木架子，上面烤着刚猎到的野味，香味扑鼻。

        “来啦？快，尝尝本王的手艺，寻常人可是吃不上的。”

        薛蘅接过他递过来的鸡腿，啃了一大口，味道是不错。

        “我让文举找个由头把你找来，王妃没为难你吧。”

        她摇摇头，不解问道，“为何要找我出来？”

        “还不是你说闷？双菱说你总想着出去散散心，府里人多，前几日你身子还不好，也不敢让你多劳累。今儿天气不错，练完兵也没什么事，想起你来便让文举诓你出来了。”

        两国战事吃紧，他军务在身已是分身乏术，却还是心心念念着她，让她怎么能不感动？王府里的日子是她的牢笼，可得此夫君，即使前路铺满了荆棘，她也甘之如饴了。

        正感动着呢，她便听他懒洋洋地抱怨道，“不过文举也太能磨蹭了，本王都在这晒了好久的太阳，现在热得都有些昏了头。哎哟哟，不能说，一说便上头了……”话音没落便见他抚着额倒在一旁，脸上也是莫名的潮红。

        薛蘅一急，眼里都噙着泪，“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我，我怕……”

        宇文宪嘴唇发白，笑得勉强，“傻瓜，本王身子好得很，就是有些发虚，咱们到小树林那儿去，那儿阴凉些。”

        “那王爷能站得起来吗？”

        她使了劲将他搀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小树林去。刚走到阴凉处，薛蘅想找块平坦的大石头好歇歇脚，宇文宪却拉着她往里走，说，“这儿还是有热气，咱们再往里走走。”

        拗不过他，她也只能跟着走。只是肩上压着她的力气渐渐轻了，直到最后宇文宪已经能够自己行走不用她搀着，两人十指交缠，倒像是在这林间漫步一般的惬意。

        走了不多远，一间精致的小木屋呈现在她的眼前。木屋外的小院里种了一排梅花，只是现下不到季节，树干上仍光秃秃的。树下有石桌，有秋千，此刻没有人，显得静谧非常。薛蘅不由得朝那小屋走去，一脸疑问，“这是猎户住的吗？怎么没有人？”

        “没有本王的允许，怎么会有人在此逗留？”

        她惊喜地回头，“王爷的意思是……？”

        宇文宪抱着她，“双菱告诉本王，你很想和本王过上寻常人家的生活，本王已亏欠你太多，只能做点小事来补偿你。不知你是否欢喜？”

        再也忍不住，她的泪水无声地滴了下来，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欢喜。王爷已经为阿蘅做了很多，阿蘅何德何能……”

        他将手指别在她的唇上，不让她说下去，“傻瓜，本王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本王已命人打扫干净，火也生好了，今日就让本王伺候你，你等着便好。”

        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由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小木屋，过起了平凡却又期望已久的生活。

        第二日清晨醒来，宇文宪取出随身的匕首割了一小截头发下来，又截了一段薛蘅的，将两缕发丝用红绳绑好，放入一直放在胸口的荷包里。

        “本王听闻，如此是百年好合之意。又快要打战了，本王随时待命出战，希望这荷包能陪着本王战胜归来。”

        宇文宪与薛蘅彻夜未归，裴文举命人回报说是狩猎完夜色已重，王爷便带二夫人回了军营。可秀萍却得到了另一手消息，正在豆卢妃耳边轻声禀报。

        豆卢妃一听气得扔下了筷子，毕竟是出身大户人家，污秽刻薄之言是说不出口的，她也只能伤心落泪。

        秀萍撇撇嘴，“这还不止呢王妃。前些日子二夫人与一男子在酒馆吃酒，据闻那男子风度翩翩俊俏非常，看似与二夫人十分熟稔。而前几日小厮回报二夫人去街角的药铺探访旧友，结果却是去了东郊。据说应门的是一个男人，二夫人同双菱在里头待了会儿才回来的。这件事连王爷都不知晓，怕是二夫人故意隐瞒不报的。”

        “去，去查清楚。若她如此不洁身自爱，为了王府与王爷的清誉，便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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