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是十一月的温柔
“那是我从大学至今第二次崩溃。”
赵陈喝了一口可乐，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才好。
秦宜转头看向正埋头苦吃的馒头道：“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喜欢馒头，要是小奋能够有馒头这种性格的话，我就放心多了。”
馒头似乎感受到了秦宜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秦宜一眼，然后伸出沾满油渍的两根肉嘟嘟的手指比了一个“耶”的手势，冲着秦宜笑。
秦宜也对馒头回以笑脸，然后转过头来继续冲着赵陈道：“后来有一次看到小奋偷偷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哭，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是为了小奋，我也得坚强地活下去。于是就经过了一些心理治疗，也算是走出了阴影。”
她喝了一口可乐，“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带着小奋转学，来到了现在的这所幼儿园。小奋在这所幼儿园里面过得还不错，这确实让我非常高兴。”
赵陈舔了舔嘴唇，“可昨天……”
秦宜抬头打断他的话道：“你曾说过你没有结婚对吧？”
“对，我是没有结婚。”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结婚？”
赵陈愣了愣，略显惊讶，他一直以为秦宜是结完婚之后离婚的，可是没有想到秦宜的遭遇与他相似。
“我刚刚说过我在高中之后患上了抑郁症，而在大学的时候这个症状已经好转很多了。在我大三的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已经彻底好了，于是我开始如其他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学习，逛街，听音乐，谈恋爱。”
“在我大四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比我大七岁的男人，那个人是博士毕业，在我们学校任教。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活动之中，我认识了他。风度翩翩，书生儒雅。我尤为喜欢的是他挂在他鼻梁上的那一副金丝眼镜，这让我想起了我多年之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面那一个民国公子。”
“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对，顺理成章。”她回答说。
秦宜的目光穿过了店内的玻璃，落在了窗外那十一月份上云略显黯淡的晚霞之上。
远方的写字楼上映出了晚霞的颜色，是暗红。
她继续说：“三个月之后，我们在一起了。大学毕业之后我也留在了那座城市，我们开始同居。他在学校里面继续担任老师，我在周边找了一份工作。日子过得平淡而又甜蜜。在那个时候，我天真地以为，今后的阳光会一路朝我照耀，我们会踏入婚姻殿堂，结婚，生子，带着孩子去郊游，教他读书认字，顺利成章。”
“但是我忘了，太阳是会落山的。而在我第一次问他他准备时候向我求婚的时候，他犹豫了。”
“那个时候我太傻太天真，真的。我天真地相信他说的那句我们应该先忙着事业，相信他那句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积蓄去买房，相信他甜言蜜语之中我们的明天。直到那一天，我人生之中最灰暗的那一天，我如马戏团中站在平衡木上终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那头大象，轰然倒在地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赵陈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问道：“难道是他……”
“对，他其实早就已经结婚了，连儿子都有三岁了。”
赵陈哑口失言。
“在他妻子气势汹汹砸开我们的房门的时候，其实我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直到他跪在他妻子面前哭诉说一切都是我的错的时候，我才彻底崩溃。”
秦宜冲着赵陈微微一笑，“那是第一次。”
赵陈绞尽脑汁想要说出一些得体的安慰的话，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鞭子没有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你永远也不知道那有多疼。
而在这个时候，任何以旁观者的身份所说出的安慰，在另外一个程度上都是虚假的讽刺。
赵陈只能说：“我很抱歉。”
秦宜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说：“后来啊，我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件事情传到了我家那边，我父母认为我是一个勾引男人的狐媚子，我的兄弟姐妹羞与我为伍。而外面，风言风语总是不断。那个时候，我想要一死了之，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反正也没有什么好活的了。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转头温柔地看着秦奋，目光之中满满都是母爱，“他就是那一抹照亮我黑暗人生的光明，就在我准备投身入悬崖的时候，他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将我拽了回来。后来我活下来了，真幸运。”
她静默良久，“然后我一个人搬到了这座城市，刚开始是很难的，我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实，找了一个工作。半年之后，瞒也瞒不住了，被辞退了。辞退之后我开始做一些私活，也算是能挣到一些钱。等生下小奋之后，我花钱请了一个保姆，然后继续在外面找工作。同样幸运的是，那个保姆将小奋照顾得非常好。后来的路就顺畅多了，我逐渐有了一点名气，有了闲钱之后开了一家小公司，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买了车，也买了房，生活好似过得非常不错。直到昨天。”
赵陈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不敢想象的是难道生活还要对这个女人进行更加严峻的考验吗？
“昨天我下了班，碰到他了，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我并不是一个绝情的女人，我觉得就算是以前犯过错，如今也应该坐下来喝一杯茶，此后再无瓜葛。可是我却不知道，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与我一般对其他人都抱有善意的。我想要一个人好好活，一些人却想要我痛快死。”
“最先开始，他说当年是他对不起我。然后，他说他现在已经跟他前妻离婚了，希望我能看在小奋的份上，希望我能与他重归于好。我自然是拒绝，我不是那种贱人。然后他哭着说，他的孩子被他前妻带走了，他希望小奋能够认他做爸爸。”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我有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了秦奋是他的孩子，但是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他不是为我来的，他是为了小奋而来的。”
“果不其然，在我坚决地拒绝了他之后，他那伪善的面孔之下伸出了爪牙。他说，他手里有我跟他以前的私房照片，如果我不将秦小奋的抚养权转交给他的话，他就将这些照片公之于众。他还说让我好好想想，如果秦奋的抚养权归他，我名义上也会是秦奋的妈妈，而且没有这个拖累，我还可以嫁一个好人家，毕竟我的户口本上我是未婚。而如果我不肯放手的话，在这些照片公之于众之后，我同样没有脸面继续做一个妈妈。”
赵陈捏紧了拳头。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在自然界，损人利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损人不利己这样的事情，在自然界却很少发生。
而我们往往强调不能损人利己，且往往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的好事。
“果然，他是一个高材生。他有灵活的头脑，有缜密的思维，他一针见血就刺穿了我的弱点，让我无力反抗，只能跪地求饶。于是，第三次来了。”
秦奋似乎是注意到了秦宜的异常，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
秦宜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了心情，冲着秦奋露出了一个最温柔的笑容。
然后她说：“昨天我回到家准备出门去接小奋的时候，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之中止不住涌出来。既然我已经做不了小奋的妈妈了，凭什么要让那个人渣做他的爸爸了？兴许无父无母也比有那样一个爸爸要强吧？于是我反锁了门，坐在窗户边上写了一封遗书，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窗台面前看着夕阳。或许会有一个人接走小奋，兴许小奋会在另一个家庭过得很好，而我，这段人生已经到了该辞别的时候。”
赵陈忙道：“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会帮你，很多人都会帮你！”
秦宜笑道：“我既然能够坐在这里跟你心平气和地讲这些，就代表我已经过去那道坎了。”
赵陈愣了愣。
“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我觉得整个人都已经畅快许多了。”
赵陈道：“我并没有帮什么忙。”
“一个倾听者往往抵得上一万个不切实际的愤慨者，你放心，我会活下去的，就算是为了秦奋。”
赵陈欲言又止。
秦宜接着道：“也为了自己。”
赵陈便笑了。
秦宜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赵陈，眨了眨眼睛道：“送你一张过去的遗书。”
还未曾等赵陈反应过来，秦宜便起身了，“小奋，我们该走了，时间不早了。跟叔叔还有馒头说再见。”
秦奋很快将嘴擦干净，“叔叔再见，馒头再见。”
走出门，秦宜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
赵陈就听着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秦宜发来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的敲门以及电话铃声，再谢谢你今天帮我买单。”
赵陈失笑，然后拆开了信封，上面写着两句话。
“你好，美丽的世界。”这是第一句。
第二句是，“世上再无秦宜。”
赵陈回过头去。
拉着秦奋一路往前走的秦宜忽然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这是十一月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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