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人君

高阳嵩此刻的面色很白。

那是因为气血灵力皆消耗过度的惨白，亦是面临极大危险，自己却无法做出相应应对的不甘。

东方鑫的目光已锁定了他。

除了那一片毁灭一切的雷暴，以及那一道始终未曾收回，与惊梦剑碰在一处的紫电，东方鑫剩下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而寂灭与死亡缠绕着的黑色雷霆已在他的指尖汇聚，兴许下一秒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属于灭字卷的，绝对的毁灭之力，而他的一身气机都被锁定，纵然他还在全盛时期，已全部功力脚踏流云，御剑行空，都绝不可能躲过，何况如今他斩杀神皇投影，继而驾驭弑天刺穿天尊宝座后，已是真真正正的强弩之末。仙人灵力的无穷无尽依托于天地灵力的无穷无尽，如今周遭的灵力几乎全被东方鑫掌控，他就是想要补充自身都没有办法，而被一名掌控天地的修行界巅峰存在锁定，基本上已经算被宣判了死亡。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东方鑫对他的杀意。

那是一种疯狂到恨不得将他撕碎的恐怖恨意。

东方鑫虽然干的都不是人事，心却始终放在天下的层面，每一个与他战斗的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在统筹之下将他们所有的抵抗以各种方式破除，便如同布下棋局与整座天下为敌，直到天尊宝座被弑天剑插入，他的方寸才终于动摇，所有的愤怒与恨意，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人界人君，又在人间仙人之中战斗力保存最为完好，而弑天剑插入天尊宝座的动作，都是他一手造就。

这一道寂灭黑雷是他灭字卷修行的汇聚，定教高阳嵩魂飞魄散。

高阳嵩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看了一眼腰间的玉符，又想要伸手触碰胸口的羽毛，只是终究一个都没有动用。

玉符是施青羊与梅庭芳一同刻制的青梅护，羽毛是梦千寻做的流风羽。

这是她们精心为他准备的护身宝物，有它们在身边，便如她们长伴他的身侧，虽不可能真正与东方鑫抗衡，到底也会有些防护作用。

他并非想要催动这两件护身宝物，只是思索着要不要将它们与腰间殷采采给他亲手挂上的香囊抛开。

如果它们有保他周全的能力，他便不会放着它们不用，传国玉玺就不会崩碎的那般彻底。

他本不打算让她们的心意与努力陪他一道死去，但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戴着它们。

他强行以人君的名义令她们不得参与此间战事，如今已陷绝境，又岂能不将她们的心意放在身上？

只是可惜，将士战死，尚可马革裹尸，东方鑫这一道黑雷落下，他怕是连块尸骨都不会留下。

“真是不甘啊……”

高阳嵩惨然一笑，眼中斗志已然昂扬，本已黯淡的龙渊横于身前，圣龙息随龙渊剑意绽放开去，虽颓势尽显，战意却是极盛。

天子守国门的经历，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尝试。

那一日面对有着圣阁撑腰，兵临京城的叛军，哪怕他在战前如何信誓旦旦的向人界宣告自己的信心，心中的忐忑却从来没有停止，而当叛军的一切手段被人界的大势吞没，却有夏侯洛山这么一名卑劣的仙人干涉战局之时，那种充斥全身的绝望感，他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那是绝对实力的压制，完全不讲道理，令人根本没有办法。

如今，夏侯洛山那时展露出的实力于他而言已算不上强，那等心境不纯的家伙侥幸走到了仙阶，也注定无法走的太远，而他凭借一身剑术与圣龙息，加上在无岸剑峰上打下的底子，只要他稳扎稳打的走下去，终有一日能够到达师父师娘那般水准，但如今面对东方鑫，向来就算是师娘，也不可能抵抗得住一个世界的力量，或许，只有师傅拔出天玄才可以与他抗衡，

面对夏侯洛山之时，他以传国玉玺汇聚圣王道的真正心法，天下归心之下，属于人界的一剑顷刻斩灭夏侯洛山，差点就能斩塌凌霄峰。

但现在他面对的东方鑫远非当年的夏侯洛山可比，夏侯洛山在东方鑫眼中，应当也不过是一条好用的狗而已。

莫说他现在已没有精力斩出一次人界之剑，就算可以，也万万挡不住这一击。

“全都退开！”

高阳嵩朗声喝道。

东方鑫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让他明显感受到自身的岌岌可危，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身边这一大片区域还有不少修行者聚着，不将他们驱散，黑雷落下之时，死的就不只是他了。

“陛下，臣等誓死不退！”

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令得高阳嵩微微一愣。

他只有在真正正式的情况下才自称一下朕，在非正式场合则要随性许多，但这种直接自称臣的，必然是朝廷的内部人员。

然后他才惊觉顾行帆也在队列之中。

今日战启之前，人界修行者的统御工作一直被他交托给顾行帆处理，只是随着战斗的深入，修行者的主导权逐渐被协灵阵所掌握，而当协灵阵如今难以维持圆融的情况下，修行者们只能自发的形成一个个的小阵地，继续与东方鑫进行抗争，虽然这些小阵地的覆灭只在东方鑫覆手之间，到底是抵抗力量的一种汇聚，而小阵地中规模较大，组织最为严谨有序的两个阵地，正是妖域崇兆与顾行帆为首的这两处。

他们临敌之时皆有大将之风，崇兆为妖域黑风骑总统领，名为皇亲，实同妖域全军统帅，顾行帆亦是挂着兵部尚书的职位，表面上尚在中央，与真正的将帅之职无关，然而京城保卫战已是打响了他的名声，从镇军大将到诸多将军校尉，没有不服他的，如今的他俨然是人界无名有实的军部第一人，若非他本人意愿，高阳嵩早已授他骠骑大将军之职，如果这场战争不是如今这等神仙打架的局面，而是战场上的攻伐，这两位所发挥的作用，必然要比现在要大上许多，但维持阵型在如今的局面里，同样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在这一点上，现在的顾行帆与崇兆已做到了最好。

高阳嵩身为仙人，在战场上早已游离于统御之外，有顾行帆与墨清墨源等人在，他也不需要去关注人界的情况，如今更是一门心思的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东方鑫身上，这时才注意到顾行帆，他自己都不禁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而当他发觉在自己斩灭神皇影像之后迅速找的临时区域都有些什么人的时候，这份啼笑皆非的感受更深了。

人界历来由朝廷统御民间，天道盟领导修行者，虽是如此，朝廷的高手也大都不是吃干饭的，似是六扇门总统领程鹰声名在外的六道追魂令，天道盟的四大殿主之中，只有季惜春有把握与之拼个旗鼓相当，六扇门六大捕头虽去其二，其余四人依旧纵横在这处战场，如今除了程鹰接受叶星露的邀请，作为九元护磐阵的九柱之一而缺席此处，六扇门的顶尖力量都已汇聚在他的身边，其余的朝廷高手更是数不胜数，至少那份京城中有人闲来无事编出来的朝中修行者排行中，八阶以上的那一部分八成都在此间。

换句话说，如今汇聚在他身边的是人界修行者最大的聚集阵地，而这些人中有近一半都是朝廷中人。

“你们……”高阳嵩又气又笑，沉声道，“朕今日必会陨落于此，若连累你们，人界又当如何？”

“陛下亲自提剑出战，已是我等的失职，若今日陛下必遭奸人毒手，臣必拦在陛下身前，誓死不退！”

慷慨陈词的，是那自告奋勇引路的老将韩猛，哪怕只有一条臂膀，挥舞锋刃，慷慨陈词之时，他的气势依旧昂扬，面上闪动的，是激荡的斗志与血性。

“臣，愿与陛下同生死！”

韩猛高声呼喝，其话音未落，已有诸多附和。

“我等，愿与陛下同生死！”

“陛下既怀决心，我等岂能只图自保？”

“臣愿拼尽一切，有死而已！”

呼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天地之间，高阳嵩轻咳两声，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此时落在高阳嵩的耳中，声音仿佛女子，却没有妩媚与做作，只有坚定的战意。

“陛下不需烦忧，若是为人界而死，咱家死而无憾，他们也是如此。”

高阳嵩身体微僵，没有回头，但能想象的到那名头发已有些花白的中年太监如今的模样。

曹人杰，从来是人界皇宫中最为阴暗恐怖的那个大修行者，敢捋六扇门虎须的人还有那么几个，敢去挑衅曹人杰的却是从未有过，他的战斗风格下手极其阴毒，不死也得落下些难以治愈的恐怖伤势，但对高阳嵩来说，这个许多人在心中一直痛骂的“老阉狗”，一直都是他的良师益友。

他对他的忠诚，对人界的忠诚，如假包换。

曹人杰微低着头，欠身道：“请陛下，下令。”

“好！”高阳嵩眼中锋芒一现，圣王道的力量蔓延开去，将周边所有人包裹在内。

“众卿，与朕共诛此獠！”

一道道灵力波动在此刻爆发开去，汇聚入高阳嵩的身体，除了被圣王道包裹的这一部分，其他区域的人界修行者也纷纷松开体内的护体灵力，仍由那一双无形的手剥离他们体内的灵力，哪怕感知上，他们永远失去了这一部分的灵力，亦没有人痛惜，或者后悔。

这是圣王道的第一层，亦是它最直接的表现，其名为，生杀予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君王可掠夺一切，亦可泽被苍生，他现在做的是赤裸裸的掠夺，但没有人反抗，甚至没有一人试图藏私。

因为无论在朝在野，是正是邪，他们出生并成长的地方，都是人界。

人界的信仰之力尚在。

人界的脊梁尚在。

高阳嵩手中的龙渊亦在。

人界之人集结于人君剑下，为人界献出一切，虽死，又何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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