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一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圣光照耀之下，墨无双不禁眯起双眼。

如今众人都已然知晓，神皇并非一味的靠堆尸消耗他们的体力，那些死去的神界强者一直都是他用来召来神怒的手段。

如果高阳嵩在这里，必然会直接开口斥责此人，他虽然不是什么勤政的明君，但也绝对不会用这种祸害人民来达成目的的手段。

神皇这一手谈不上光明正大，完全不是神界的统治者应该运用的手段，但就是墨无双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有效。

他们不敢直接杀死神皇来个神界人间同归于尽，那么就必须面对如今这接受神怒力量，俨然天道化身的神皇。

“神怒之下，圣人亦为飞灰。”神皇带着些许戏谑笑意的声音在天穹之上回荡，此刻的他已然傲立半空，覆手身前，仿佛将他们所有人都压入掌下。

“历史上不是没有圣人想要抵抗历史潮流，他们不是穷尽一生也无从着手，含恨辞世，便是为众生所不容，身死道消。在这一点上，墨圣，你与你的这群朋友并不孤单，也不会脱出这个范畴。”

神皇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

神怒的雄浑力量在他的体内肆意流淌，一方天地力量的汇聚，哪怕只是一拂手造成的气息逸散，也能轻易的将一名超脱凡俗的仙人直接泯灭。

若是他想，完全可以凭这神怒之力直接强行轰杀墨无双，只是强行抹杀一名刚刚成圣，实力处于巅峰的圣人，神界气运也免不了受损。

神怒虽降，轩辕祖陵的压迫却依然存在，若是动荡神界本身，他的神皇之位依旧有倾覆之险。

虽然不爽，神皇也只能默认这个事实，然后饶有兴致的盯着下方众人。

青天圣光普照，大地星河璀璨，方圆千里之间无处不是异象，这便是圣人与神界本身气运的摩擦碰撞。

在这小摩擦之中，无数星辰为圣光穿透消散，只余逐渐黯淡的辉光，以一人之力抵抗整个神界的怒火，以前没有人能做到，现在也没有，或许直到未来也依然如此。

神皇不想冒险直接灭杀墨无双，于是选择慢慢蚕食星域。

星域是墨无双的世界，亦是他力量的集中体现。

他选择张开星域抵抗神怒之威，而非运转唯有圣人自身领悟出来得独有法则，已是纯粹以自身力量抵抗神怒，在神皇看来，这是一记昏招，也是他得机会。

圣人不为任何天道法则束缚，但墨无双本身既在天地之内，便只能承受天道压迫，而当星域被压迫至完全破碎之时，墨无双本人将再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只是神皇不会知道，这一幅场景，实际上并非第一次出现，墨梅山庄的众人对此都再熟悉不过。

当初墨无双成神之时，没有遁入观星图的小天地内，不得不承受天诛之力，最终被逼的提笔战天，将当时尚且强大的苍穹之眼切下一角。

上一次，墨无双没有躲，这一次依然不会。

因为无论是哪一次，他的身后都有他珍视的师弟师妹们。

他从来不会抛弃他们。

他是墨梅山庄的大师兄，有保护师弟师妹的职责。

当一名圣人有了牵挂，圣阶的超脱一切便无法实现，他虽有遗憾，也不会刻意割舍。

而作为人间的一尊神座，天地间的一名圣者，他有保卫人间的职责。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不会逃避责任，也不会放任冠冕堂皇的邪恶。

他抬手，星光再度闪耀，与充斥天地的圣光争辉。

比起铺天盖地，似可荡涤一切污浊的圣光，清淡的星光显得那般渺小，仿佛月色之下努力照亮四周的荧光，永远无法与天空皓月相提并论。但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荧光，纵然天地之间皆是光明，也不会放弃那属于自己的明亮。

他不会，他身后的众人也不会。

墨无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墨梅山庄的大家无论伤势如何，此刻都挂着一抹笑容，给予他这位大师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鼓励，而似乎随时可能枯竭，又能够源源不断的灵墨，则从他们的身边不断汇聚入星海中那隐约的墨色里。

墨色是墨梅山庄的灵墨，寻常人看到墨无双的星域，或许只会注意到那浩瀚星空之中的璀璨星辰，唯有墨梅山庄这些同样掌控灵墨的师兄弟，或是像尚云间，洛轻尘这等与墨梅山庄关系紧密的人，才会发觉灵墨的存在。

如果那些星辰是星域的外在表现，灵墨便是星域真正的骨架。墨梅山庄一切嫡传功法的根基，一直都是灵墨。

洛灵锋对这名数十年未见得老友微微点头，正阳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逐渐融入星海。

洛轻尘将自己的元素本源毫无保留的引导至墨无双的手中。

灵墨可化天地万物，他们的力量纵然渺小，也能被灵墨所融。不需要言语的任何修饰，她们已经将自己的力量与未来，都交托在了墨无双手中。

白梧心对墨无双一点头，眼中战意汹涌，今日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名在圣阁都是极为出名的墨大先生，在她的眼中，他已是一座难以企及，但终有一日能够被她超越的高峰。她并没有什么能够表示，但这份沉淀着似乎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意，便是她的支持。

在她亲手将墨无双打倒之前，她不能容许墨无双死去，更不能容许自己死去，这一战便只能赢，不能输。

尚云间被彩云间的彩云所包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而已然剑身受损的墨离却是自然飞起，将剑身中流动的符意毫无保留的汇入星海。

这是尚云间在失去意识前最后对墨离的指令，亦是墨离本身的意愿。

无论是人还是剑，都不希望他输。

墨无双会心一笑，眼神渐趋凌厉。

墨梅山庄墨大先生从来待人宽厚，平生唯一一次毫无保留的全力出手，仅有墨梅山庄遭逢圣阁袭击的那次。

那一日，他三步成神，先破天圣诀后战天诛，至今仍是人间传奇。

今日，是第二次。

“起！”

墨无双口中疾喝，随着手中墨笔一荡，整片星海陡然变幻，群星璀璨，照彻四方，竟在与天道争辉！

当年他能一笔战天，现在亦能凭这浩瀚星海，与神界天道意志大战一番！

……

墨无双全力出手，主动迎上神怒。

星海虽广，在铺天盖地的圣光之下依然渺小，这种行为看上去与飞蛾扑火无异，但也仅有这般的针锋相对，才能最好的应对圣光的侵袭。

未战先怯，只会让蚕食变本加厉。

在场的所有人间之人，都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愿，因为那便代表着灭亡。

纵然最后的结局依然如此，他们亦当倾尽全力。

“动阵！”

龙瑶略显嘶哑的声音在璀璨星光之中响起。

她的话音未落，原本封锁着人间与神界联系的墨灵大阵，轰然破碎。

先抵御夺灵大阵威能，后支撑着众人应对神界攻势，这座众人精心准备的大阵，终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番破灭，已是大势所趋，无法避免。

但墨灵大阵破灭，还有什么阵能够为她所动？

神皇时不时将注意力放在龙瑶身上。

一方面，这名女子的确有着吸引他的地方，纵然立场永远不可能相同，他也欣赏她，并且想要给她一个体面些的死法，另一方面，在尚云间重伤濒死，墨无双全力出手之后，她已是尚有余暇的人间最强战力，炎龙血脉的动荡平复之后，她对他来说依然危险。

她对他的威胁最大。

就算没有当年龙龟体内那无人知晓的一战，他也不会看轻龙瑶。

他也不认为她会光看着墨无双螳臂当车，然后等死。

于是在龙瑶支撑许久的墨灵大阵破碎之时，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打算看看她的应对。

龙瑶喝出那两个字，便不再言语。

而隔绝人间神界的古井之中，有轰鸣之声响起，星域之中，数道光华绽放。

并非圣洁耀眼的圣光，也不是晶莹清淡的星光，那些光华，从来独一无二，只属于它们本身。

一座大山冲出星域，横贯长空，山峰尖锐如剑，似要捅破天穹，纵是圣光普照，亦难照彻其周遭锋锐！

正是人间最传奇的剑道圣地，无岸剑峰。

在无岸剑峰之旁，无数彩云凝集，看似虚无却有实质，七彩流光四溢。这一刻的彩云间不再是无岸剑峰旁的陪衬，而是实实在在的爆发出其本身的力量。

它从来不是装饰，只是它的主人不喜展露锋芒。

现在，它亦能锋芒毕露。

圣光之中，浓重墨色绵延而上，脱胎于墨梅山庄墨池的仙境依然是墨池，墨染周遭一切。

在墨池之侧，流瀑仿佛天幕，与圣光针锋相对，俨然是幽泉境最具代表性的那道飞瀑。

飞瀑虽湍急，却无支撑，大有倾泻流散之意。

于是曲有渊毫不犹豫的召出渊海柱的碎片，将飞瀑下方紧紧拖住，再仿效周天流转，水域依旧生生不息。

半座幽泉境与一个破碎的渊海柱汇聚一处，竟也有别样风采。

伴随一道流光，一个酒葫芦落在尚云间的腰间，隐见其上裂纹。

尚云间的师承从来不单纯是无岸剑峰，除了无岸剑峰的剑仙尚青天，还有一个无岸剑峰的常客——酒仙江月白。

无岸剑峰是剑仙的传承，无量樽则传自酒仙，二者兼得之下，他幸运的成为了天下唯一拥有两个仙境的仙人。

无量樽回到了他的主人身边，他的主人却无法做出什么回应。

不同于愿意听女主人与小主人指示的无岸剑峰，它只认尚云间一人。

于是自有其他仙境顶上它的位置，去迎接制裁的圣光。

一副画卷在半空张开，血色龙炎暴燃冲天，与圣光针锋相对，纵然画卷之上数道裂痕已现，也依然无法阻止其焚尽四方的气魄。

龙炎图与它的主人一般，无惧艰险，亦无惧生死。

至此，曾经构成禁锢苍穹之眼五行大阵的仙境，五至其五。

纵有无量樽不受操控，龙炎图也已补位。

五行大阵，曾禁锢苍穹之眼，令得天门修建数年无忧。

现在，这座大阵出现在了神界之中，与墨无双一般，将所有的锋芒完全对准了神界的整片天穹。

星海在圣光的压制之下扩张，将五座仙境以星辉灵墨紧紧相连。

仿佛一名一夫当关的猛将，握住了他最锋利的战戈。

这一刻，星域真正与天道争辉，再无隐藏余地。

星域漆黑如墨，清淡星光挥洒四方，五座仙境盘旋其外，比起那照彻天穹的圣光，自有一方天地之韵。

仿佛极致光明中的幽暗，与静谧黑夜中的明光针锋相对。

星光可照彻永夜，星域可暂与天照争辉，他们亦倾尽一切，与那看似冠冕，实则无情的天道全力碰撞一次。

不胜，则死！

……

神界的天道法则遍布四方，以神皇的意志为转移，普照天下，逆之则亡。

仙境虽是一方世界雏形，终究只是雏形，纵有大阵之力加持，依旧有湮灭迹象。

出手的众人心中无悔，更无畏。

他们要做的从来不是支撑更久，而是将这神怒之力彻底粉碎。

星域为主，五行大阵为辅，人间兴亡，皆在此次胜负之中。

墨无双微颤的手轻轻提起，停顿片刻，旋即很快放下。

这一刻，他想要召回观星图，但最终没有那么做。

他们的胜负很重要，但在他看来，人间的胜负同样重要。

今日无论胜负生死，他都将倾尽一切保人间安泰。

至少在结局出现之后，他希望那时的人间，还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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