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墨梅破心障

北冥修从来都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对待朋友，他从来仁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甚至敢于孤身犯险，只会救友于危难之中：而对于他的敌人，他从来不会吝惜手段，无论是光明正大也好，鬼鬼祟祟也罢，他的敌人们都能感受的到北冥修展露出来的棘手能耐。而他本人对待旁人的态度也与旁人对待他的态度相近，久而久之，他身边的人不是特别喜欢他，就是恨不得他死，后来他收敛了性子，北冥府中的人物大都已被北冥修所折服，故而北冥府的凝聚力实际上无比之高，邱逢春担任天道盟盟主的那段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而现在的他，更是已经足以被认为是一个深得人心的领袖。

未一在听闻墨清已经要回归墨梅山庄的消息之后，已是赶着去找墨源，先行离去。这片墨梅林便留给了他们这些墨梅山庄的客人。

北冥修携余落霞满步在墨梅林中。叶星露则是走远了些，自己看自己眼中的墨梅林，陆临溪也索性走到一边，给北冥修二人留下空间，至少眼不见心不烦，而且墨梅林的景致，也确实能够触动他的心弦。

北冥修的目光落在一树墨梅之上。

同一片墨梅林，从不同的角度看去，自是有着不同的风光，但它依然是一片墨梅林。

如果不是叶星露先前话语的提醒，他险些错过这墨梅盛开的景致。

若是平时，他并不会去过多关注这些路边的风景，哪怕这风景是无数人迫切想要一观的墨梅盛放。

但现在，他全身心沉浸入这片墨梅盛开的景致之时，却也能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自从与东方曦在妖域之中短暂交手之后，他的内心很久都没有真正的平静过了，哪怕在那之后，与叶星露一席话明了心志，卸去心中的一块大石，又一心一意的投入到天道会的建设之中，与他亲近之人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始终不曾真正平静。

这份隐隐的不安，北冥修自己都无法确定究竟从何而生，或许是因为圣阁威胁将近的焦虑，或许是因为天道会筹备期间的忙碌，或许单纯的是因为对于自身实力提升的迫切……似乎每一个都可以是理由，却又每一个都与他的内心真实想法无关。

他只能确定，自己恐怕也是遇到了修行路上的心障。

心障，从来都是修行界一个语焉不详的词汇，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这两个字代表着的意思，因为每一个遇到心障的人，心障都不相同。

比如余落霞因为自身的实力逐渐与北冥修脱节而自惭形秽，心中逐渐弥漫起了一阵阴云，又比如早年的余昌平在经历萧平生的背叛之后悔恨莫及，只是要他们说说心障的具体内容，估计也无法说出什么。心障一旦出现，便是拦在修行路上的一大障碍，若是不予以破除，修为极难更进一步。

余落霞的心障，已经在妖域之行过后的这半年间逐渐消弭，但他的心障却是逐渐蔓延，虽然暂时影响不大，终究也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当将注意力放到这些墨梅之上时，北冥修方才猛然惊觉，这半年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碌，有多久没有去看看身边的风景了？

墨梅山庄的墨梅相比于群山之中其余品种的梅花，开放时并不如何引人注意，完全可以说默默无闻，但当它与其他梅花放在一处之时，必然能够第一时间吸引到旁人的目光，正如这墨梅山庄一般，从来不争不抢，极少涉及世事，但墨梅山庄从来都是这个世间最引人注意的存在之一。就像现在，天道会上并未有墨梅山庄的弟子报名，但到了这西子湖畔，七成的外来人都在讨论着墨梅山庄。

既已经成为了普照天下的太阳，想要收敛锋芒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哪怕这锋芒之下唯有前人余威，后继几乎无人，也只能拼尽一切承受着。

墨源的心障，很大程度上就来源于此。

想到这几次前来墨梅山庄之时，墨源从面上与言行中都透露出来的执念，北冥修不禁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如今的他根本无法看破自己的心障，不过他知道，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佳人在侧，挚友在旁，偶尔有感抒怀，心中也无多少怨气，这心障虽然没头没尾，却也只能偶尔无谓的动摇一下他的心志，要真正的影响到他的修行大道，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就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心障，他也想尽早除去为好，这种感觉就像是牙疼，明明能够感受得到，却也一时没什么办法。

北冥修的视线落在墨梅花瓣之上。

墨梅山庄的墨梅仔细看去，花瓣之中的墨色恰似一点浓墨填满其中，随风流淌之时，似乎能够满溢出来一般，哪怕他自认并无什么欣赏景物的眼光，也能够清晰感受到墨梅的不凡之处。

是先有墨梅山庄，再有这片墨梅林，还是现是这片墨梅林隐于山中，继而有了墨梅山庄，这个问题现在恐怕已经没有答案了。

北冥修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墨梅花瓣随风微微舞动，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余落霞在此时笑道：“这片墨梅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等天道会结束，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

北冥修的身体骤然一僵。

余落霞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一瞬间的僵硬，问道：“你不喜欢吗？”

“不是。”北冥修连忙摇头，语气也不自觉的放软了些，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是思索了一会，方才露出一丝笑意，继续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天道会之后还有着不少事情，怕是很难抽出时间陪你来欣赏这墨梅盛开的美景。”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意轻松了些，继续道：“不过天道会之后的事情，有着岳父大人与天道盟的诸位帮忙处理，哪怕是挤，我也会给你留出时间。”

余落霞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别耽误天道盟的事情便好，这半年你一直埋头于各种事务，真担心你累坏了身子。”

北冥修微笑不语，心中却是已经有了一个定论。

他找到了自己心障的根源。

这半年时间之中，他几乎是拼尽一切在准备着一切，天道会的诸般事宜，对圣阁的防备，从万卷藏中汲取知识储备……他已是可以说的上事必躬亲，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心其他人，只是希望能够真正的出一份力。

这些准备，几乎都直接或间接与圣阁有关。

从他少时流落平原村开始，有朝一日寻回亲人，灭掉圣阁就是他的理想，在羽翼未丰之时，明明应当隐忍等待，但每一个与他见过面的圣阁中人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对圣阁那沉重的敌意。而到了现在，他已经是这天下真正的大人物，而圣阁也成了天下人唾弃的目标，对圣阁的决战就在眼前，他亦是无法安坐于北冥府中，力求将种种安排一一贯彻，好让圣阁到时候感受到这片天下的力量。

天下皆要灭圣阁，而他是其中最为积极的那一个。

只是，在灭掉圣阁之后呢？

他会与余落霞永结同心，继续坐镇中州城，但那之后呢？

他这数十年来，一直再以向圣阁复仇为己任，如果夙愿达成，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

当被余落霞提及以后之时，北冥修才惊觉这一点，也就此明了了心中心障。

他只是在迷茫，圣阁若灭，自己应当何去何从而已。

之前的他尚未察觉这份迷茫的真正来源，埋头于诸般事务之中，只求圣阁发难之时，自己能够带领天道盟给予对方迎头痛击，越是忙碌，心中却是愈发空虚，这才是他心障出现的原因。

终于正视了这困扰他许久的心障，北冥修的心中松了一口气，目光依旧停留在满树墨梅之上。

虽是浓墨之色，仔细观去，却也有几分姹紫嫣红的感觉。

北冥修会心一笑，拉着余落霞的手道：“等天下大定，不如我们在这天下好好游山玩水一番？”

余落霞欣然点头，不只是因为看出北冥修的眼中多了几分明亮，更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开始真正考虑起天下太平之后的生活。

就算现在只是一句许诺，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必然也有着细致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墨源与墨梅山庄诸弟子回到大堂之前，一个个面露喜色，高阳嵩正好携美告辞而去，着手将消息告知这西子湖畔的所有人，北冥修也从墨梅林中走出，同墨源打了个招呼，便要告辞离去。

“走了！”

北冥修朝着墨梅林中逗留着的陆临溪与叶星露二人喊了一声，拉着余落霞先行走出墨梅山庄的大门。

如今暖春时分，北冥修身上衣衫略显单薄，整个人也仿佛消瘦了一圈，只是行走之时，却已是没了上山时的那种迷茫，就连步伐都似乎轻快了不少。

山庄之中，墨梅花迎风轻摇，似是欢送。

任凭风吹日晒，暖春时分，墨梅盛放如旧。

如今庄外小道之上，人亦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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