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八章 我心悠悠

荀昊已是用着最快的速度奔向隔壁的妖后院落。

明明只是数十米的路程，他却觉得无比漫长。

这里已经倒下了无数人，他只能凭借焚天轮中那他能够操控自如的火焰，将他们一一净化，只是净化之后，心重依然隐隐作痛。

他明明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事，明明可以早些做些准备，明明……

哪怕事实上，这些古妖殿的卫士是死在圣阁的袭击之中，可在他的心中，早已将这些人命算到了自己头上。

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些死去的人，用圣火替他们超度，已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补救方法。

现在的他，心中依然充满着彷徨。

他没有战斗的经验。

虽然他知道，焚天轮中那些他可以随心所欲操控的圣火，完全足以对抗世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但在战斗方面，他依然是个没有经验的愣头青。

传闻之中，圣阁的修行者都是极其强大的存在，自己真的能够将墨清救出来吗？

荀昊深吸一口气，想到在崇茗房里摊着的那个家伙，眼神不由得微微冰冷。

在圣火灼烧他的身体之时，他能够感知到这个人内心的丑恶，明明圣阁以圣为名，里面的人应当高洁才是，然而圣火带回的灼痛感带给他的却只有污秽与罪恶，令他心中无比恶心。

单是他欲图对崇茗不轨这一件事，他便有杀死对方的心思，然而在圣火灼尽他心中的黑暗之后，他却下不了手了。

如果他心中的阴暗真的能够被圣火洗尽，这样的他或许不算是坏人，但他从未用圣火伤过人，实在不知道会不会达到这种效果，不过就算他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他也实在下不去手。

除非救人必须用到，不然他连小动物都无法下手，何况是人？

忽然之间，荀昊的心中生起一阵警惕，这份警惕亦不知从何而来，就和那危险的预感一般，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背着崇茗开始奔逃，此时的他刚刚冲出崇茗的院落大门，却是直接毫不犹豫的掉头返回，直接冲回院落之中，与此同时，数百道灵墨自院落各处扶摇而起，朝着墨清所在之处窜去。

不只是崇茗的院落之中有着如此现象，古妖殿不论内院外院，有人没人，各处都有灵墨汇集，旋即朝着同一个地点汇聚而去。

灵墨来自墨清以为尧崇祈福为名写下，并且贴在古妖殿各处的符咒。崇茗对于尧崇的安危并没有任何担心，但在替墨清张贴符咒这一件事上依然非常积极，在她的主导之下，古妖殿的各处都贴上了符咒，她自己的院落之中更是满墙都是，也因为她的这个行动，从她的院落中飞出的灵墨规模格外庞大，仿佛一条墨色长河流淌而去。

便在这漫天流墨之时，一声沉闷响声在墨清的院落中响彻。

圣阁的邱姓老人面孔扭曲，全身上下布满血洞，看着分外凄惨，整个人勉强在墨清院中稳住身形之时，已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他的伤势来源于汇聚而来的灵墨，归心似箭，他便被万箭穿身。

墨清在沐尘心的搀扶之下缓缓走出，手中托着一个只有她手掌大小的墨球，看似威胁不大，事实上，先前汇聚而来的所有灵墨都汇聚到了一点，便是这个灵墨凝聚而成的圆球。

她的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毛笔，笔尖一点墨色在白毫中分外显眼，随着笔尖再度点入墨球之中，院落周遭，无数笔画般的灵墨轨迹纵横交错，将这一片院落完全围牢。

这是一座牢笼。

一座墨清早已准备好的牢笼。

从尧崇出征开始，她就在着手准备古妖殿的防御。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在这时候出了一些差错，而古妖殿中的布置，也似乎被人动过一些手脚。

她无法保护住所有人，只能护住这座小院，哪怕心中知道古妖殿中恐怕已经有不少人死在圣阁之手，她也值得接受，然后继续拼搏。

现在的圣阁，早已没了当初的神圣与庄严，匪寨尚有江湖义气，圣阁却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仗势欺人的恶贼窝，若是今日她与崇茗落入敌手，那才是满盘皆输。

从尧崇出征开始，怀有身孕的她也在参与对圣阁的战斗：联络玉花源，请月寒祭司引导民间舆论，指引高阳嵩率兵在边境诱捕万妖盟余孽……在前线的妖都战士为了收复河山拼命之时，她也动用着自己能够动用的一切力量。

绝天阵被人蓄意破坏，并不完整，她只得将阵图敛于墨中，以此阵最为原始的姿态对抗面前来自圣阁的老人。

饶是如此，她依然有十足的信心，将眼前这老人震杀于此。

她虽怀有身孕，身子虚弱，但她终究是墨梅山庄的墨清。

身边有笔有墨，心中有阵有谋，她一人，便可应对一切。

……

邱姓老人的眼神较之之前已是浑浊许多，整个人也仿佛苍老了数十岁，他长叹一声，道：“我原以为自己足以应付一切，想不到连归阵的灵墨都无法拦截，墨梅山庄的灵墨法门，果然无比神妙。”

他勉强的护住周身要穴，才勉强地在先前的攻势之中保下一条性命，完全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墨清的反抗完全会是无用功。

他们做了许多安排，将明道卫笙，甚至于在尚在镇龙部落带着桃花使行事的花落语都隔绝在今日的古妖殿外，就是为了擒获她与妖族公主崇茗，用来要挟尧崇领导下的妖域。只要是能让圣阁强盛的决定，他从来都不惜拼上一切去做，哪怕会违背自己的良心。

可是他依然失败了，就连为何会失败都无法想明白。

他的身躯被那些灵墨刺穿出无数血洞，凭他已经衰弱的身体与早已从九阶萎缩到八阶上品的修为根本无法恢复，之前的勉力抵抗，只是将死亡的结局推后而已。

这名本就垂暮之年，只打算将一生奉献给圣阁的老人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除了这一声由衷的赞叹，他已再没有其它想法，只打算平静迎接死亡。

墨清神情平静道：“我很好奇，是谁在古妖殿中为你们卖命。”

她的药被人刻意少放药材，不是前些日子大捷消息传遍妖域之时，也不是前些日子妖域局势完全定下，尧崇宣布班师之时，偏偏就是尧崇即将回归妖都，圣阁准备发难的这一日，而她的绝天阵她几乎每日查探，原本并无疏漏，今日因故没有察看，现在却是缺了两个方位，不仅无法圆满，真的展开还会导致破绽大开，在邱老突然侵入之时，若非她临机应变的快，将绝天阵的阵法力量尽数化散，令灵墨完全回归自身掌握，当绝天阵展开的那一刻，就是她被邱老洞穿阵图防御，直接擒获之时。

能够做出那么多针对她的安排，还能瞒过她的探查，这些安排并不简单。

邱老心中斟酌一二，认为已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道：“光是你是人族这么一条，便值得不少妖族大人物明里暗里对你下手，我们不过是稍作诱导而已。”

“你做什么，他们自然会出手阻碍，然后将你的问题公诸于世，仅此而已。”

“果然如此。”

墨清幽幽一叹，人妖两族攻伐数百年，种族之间的仇恨绝不会那么容易消弭，从她将自己完全交给尧崇之后，她便做好了面对妖都之中种种质疑的决心，自从入主古妖殿后，她从来都宽厚待人，言行谨慎，终究也无法得到那些妖族人物的真正支持，或许他们更愿意找到一个由头，逼迫尧崇将她舍弃。这种根生蒂固的种族仇恨，她心知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于是只是自己过的小心一些，沐尘心在半个月前来到妖都之后，她的压力方才小了许多。只是现在事关大局，她的准备却被来自古妖殿内部的各种力量破坏，就算她心态再好，再大度，也无法不生气。然而这些妖族的大人物破坏了她的准备，却也令她没有能力护住整个古妖殿，只能独善其身，导致那许多妖族丧命，不知道算不算报应。

她已没有什么疑问，既然已经完全撕破脸皮，与圣阁便完全没了对话的必要，只是对这名脸上还能露出羞惭之色的老人，她还是打算问一句话。

“老人家，你既然良心未泯，为何随圣阁来做这肮脏之事？”

听到墨清的话，邱老长叹一声，道：“若无荀仙尊指引，我在六十年前便是一具枯骨，邱家在仙灵体世家之中默默无闻，我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但荀仙尊却愿意将我从深渊之中拉起，让我不要放弃。”

“我这一生都不曾受到这样的重视，哪怕现在，东方小子也只是看我老迈，又没什么势力，才让我来进行这个任务。”

“荀仙尊托付下来的圣阁，我会拼尽一切守护，哪怕手上会沾满罪恶与鲜血。”

墨清微微皱眉：“如果是知遇之恩，你大可不必如此。”

“一旦我们败去，你们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难道会放过我们？”邱老惨然一笑，道，“为了保住圣阁道统，我就是身入九幽冥界，又有何惧哉！”

老人的面上呈现着暗红的光泽，虽然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在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时，依然无比激动。

墨清大概明白了这位老人的执着，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圣阁之中，终究还有秉持信念的人，只是这份信念有没有被事实歪曲，谁又能说的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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