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那些惨痛的曾经（一）
枫树林中起了一阵风。
那阵风来自邱逢春枯枝一般的手指，又仿佛来自天地之间，当北冥修察觉到风中隐藏的事物时，他已来不及避开。
缠在他小指上的冰线不知何时已经断裂，他所布置的一切都与他完全断了联系。
北冥修心中一沉，他终于确定一个事实：他在枫林中确实布下了一张网，但邱逢春却已经将整个枫林都化作了网，如此一来，他在枫林中布置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虽然察觉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北冥修并不如何紧张，若是他心生畏惧，根本就不会跟着北冥朔来到此处，邱逢春若真要在此地绝杀，他便教他领教一下他这二十多年一切修为的沉淀。
只是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他眼前的一切景色都已变化，现在成现在他面前的景色，让他有着恍然隔世的感觉。
远山半遮夕阳的画面打碎在湖面的粼粼波光中，鸟鸣声声清脆悦耳，不远处另有溪水潺潺之声相合，远方一个隐藏在重重树影的小庄园中有炊烟升起，场面清雅而恬静。
北冥修眼中有热泪涌动，险些没有忍住。
这幅画面他怀念了很久，哪怕知道这是假象，依然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是他永远回不去的家园，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如果没有那一日的悲剧，这份美景或许可以保存到今日。
如今，山已不是当年的山，湖也不是当年的湖，那处庄园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周围的花草树木也已零星，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眼前所见的是真实。
可以，这不过是幻觉罢了。
北冥修抬起头，冷冷的盯着前面的那个身影。
邱逢春依旧坐着轮椅，北冥朔与叶轻舟却已不在他的身旁，这个幻境之中，只有他们二人。
邱逢春转过头，笑道：“这片幻境我布置了好些天，万物生灭可不止你知道的那点作用。”
北冥修没有回答他，他自然能感受的到，这片风景之中的气味与那片枫树林别无二致，他肯定没有移动过位置，但这个环境能够如此真实，完全与他脑海中的记忆相符，足以说明邱逢春的这一手技艺高超。
“你之前猜得没错，我并没有晋入仙阶，但我也不在凡俗九阶之中。”邱逢春看着北冥修，认真地说道，“真的要说的话，我算是伪仙阶，如果药方没有经过改良，现在的余昌平，应当也是伪仙阶。”
北冥修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语下去的打算：“你说的故事，就是当年的事？”
邱逢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着前方道：“麻烦你推我一阵了，边走边说。”
他手指的前方，是北冥修童年的回忆，属于北冥周的湖畔小庄。
现在的湖畔小庄没有火光漫天，没有冰封千里，一切都很平静，北冥修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邱逢春的轮椅，缓缓向前走去。
……
北冥修不知道自己在这幻境中的行走是真实，还是仅仅是灵魂在走动，他能确定的是，这片幻境是真实的记忆幻化而成，而湖边有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鹅卵石，那么就应该是北冥朔的记忆。
邱逢春笑道：“你想的没错，这里大半都是小朔的记忆，无论你现在有多想把我丢进湖里，我还是认为你要先看完这一切。”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是你们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北冥修依然没有回答他，他的注意力还在周围的景致上。
在那片景致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小孩正在嬉戏，天真与童趣伴随着他脸上的笑容绽放，哪怕在这片景致中，他是那么的不起眼。
他们沿着湖边缓缓前进，很快就到达了湖畔唯一的那个庄园。
庄园不大，但足够温暖，也足以让他安心。
再次推开那扇记忆中的门时，北冥修的心神不禁一阵激荡，再看到里面的三个身影时，他真的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曾经母亲打趣他过，他们兄弟的眉眼像极了父亲，只有脸型一看就是她的崽，现在的母亲便捏着北冥朔的小脸，浑然不管北冥朔不情不愿的表情，好似要揉面团一般揉个痛快。
北冥周拿着一勺盐，盯着锅里的鱼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该把这勺盐放下去。
他们一直都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仿佛时间在不断的循环往复，也仿佛透露着这不过是一场幻境的事实。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北冥修咬紧牙关，在心中对着这些只是幻觉的家人说道。
这一顿饭，他当年就没有赶上，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邱逢春的声音突兀响起：“如果当年你回来了，这里只会多一具尸体，我很庆幸，你居然能够幸存下来。”
轮椅的后方出现四个清晰的指印，北冥修冷笑道：“那不是你们最愿意看到的结局吗？”
邱逢春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北冥修眼中杀意一现，自嘲般的笑道：“都梦到那么多回了，再见一次又能如何？”
在这个幻境中，他不止一次想要破釜沉舟，先将邱逢春杀死再图后话，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一方面，他不确定现在的邱逢春的万物生灭还剩下多少生命能量，而叶轻舟的动向他也无从知晓，但另一方面，他真的很想在这个幻境之中看到自己的家人，哪怕这只是一场幻梦。
邱逢春笑了笑，手指微动，小院中的场景顿时为之一变。
北冥修眼中潜藏的怒火，在这一刻险些爆发出来。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当年发生的那件事。
他的母亲难以置信的看着身边的人，那是她曾经的同门，但现在的他却一掌印在她的小腹，一手扼住他的咽喉。
这人他记得，是在黎阳城被斩杀的那个圣阁前白虎使，宁逐荣。
除他之外，五人已是合围住了仓皇应战，连寒冥都来不及拔的北冥周。
接下来的画面，是他当年没有真正看见的大战。
有苍龙虚影飞舞天际，有白虎利爪撕裂极光，有玄武巨盾破碎山河，有金黄火羽燃遍湖景，有九天雷霆震裂九霄……方圆千里，已是异象频生，在这仿佛倾天下之灵力的围杀之中，寒霜风雪不过守得三丈区域，但这三丈的冰霜，却能仿佛顶天立地的迎接这所有的攻击。
北冥周持寒冥斩风雪，三尺青锋带着彻骨冰寒，始终屹立不倒。
他的妻子身受重伤，被他护在身后。
他的儿子已吓得六神无主，被重伤的母亲紧紧抱住，身上脸上已盖满血污。
就是他自己，也因为宁逐荣的偷袭而嘴角溢血。
他的神情坚定而悲壮，眼神中却是有着悲悯与无奈。
恐怕直到最后，他都不曾明白，这些昔日同门，为何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他兵刃相向。
北冥周一直都记得他们。
现在的北冥修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
这些人的面容，每一个都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此刻再次见到，若非他早已习惯隐忍，此时恐怕已然癫狂，哪怕明知是幻境，也要让他们偿命。
但现在的他紧咬下唇，已经无暇考虑这个。
因为不久之后，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会冲进火海中的庄园。
为了护住这个孩子，三丈风雪骤然延伸，将那个不懂事，胆子又大，调皮捣蛋还有些冒失的孩子笼罩于内。
于是风雪破了。
北冥周也败了。
混乱之间，那个孩子被北冥周挂上了玉佩，一掌拍向远方，哪怕身在半空，孩子都没能停住撕心裂肺的哭闹。
一声雷霆震响，世界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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