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暴怒
“阑爷您仔细坐稳，前面马上就到。”
四人抬小轿四平八稳行进。掀开帷帘，入目是巍峨恢宏的重重宫室，一色水磨朱墙在日光影耀下熠熠生辉。内侍宫娥往来蹀躞，道路两侧，侍卫整齐笔直钉立于地面，严肃不苟的样子像超未来电影里才出现的智能ai机器人，只望一眼就让人心畏胆怯。
这派头，比北京故宫气势恢宏威严了百倍不止，反而让阑珊这个见识过现代高科技的人大开眼界了。
不知道在期待什么，阑珊目光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一直在有意寻找什么。等到乱跑的眼神拢回来，在宫内“独树一帜”的四人行小轿正好落止。
“阑爷，到了，您仔细脚下。”
苏福海边掀帘边伸手做扶。并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阑珊权作无视，“公公，这里是？”
“紫霄殿，陛下学书时的旧居。”
苏福海空悬的手改长前伸，殷勤的为人引路，“阑爷您四处看看，有什么不满意随时叫咱家。”
在太子府里对各种奇珍异宝早也见怪不怪，今日进宫阑珊才不至于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丢了脸没见识。迈步进门，犹豫两秒，阑珊忍不住转头询问，“公公，陛下呢？”
皇宫，密牢。
外面天光充沛，屋内却昏暗到这青霄白日里也要靠一盏将灭未灭的烛火维持光亮，血腥腐朽交加，空气近乎发臭。
忽然，密牢暗门被人推开。玉勾云纹灯所过破寂了暗败，也一秒清晰出无顶天权。
辨清来人，秘卫首领卫光瞬间震得顿了所有声息，率众跪地，“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灯火冷冽，牢里多出一道金碧辉映的颀亮高影。
长发简单束冠，封逸辰仍着一袭临政才穿的玄色绣金长袍，龙蟒自在，栩栩生威。把污浊颓败的牢房直接变幻成皇家顶级密室。
陛下万金之躯，何事会屈驾来此？
然后，卫光就听到了自头项砸落而来，陛下清冷的询问，“如何了？”
“啊！”猝不及防间，一道嗥叫在沉寂的牢房响彻。
“陛下，是陛下？！”
“陛下，我招，我全招！求陛下给罪臣一个痛…唔”
眉尖轻蹙，封逸辰垂眼皮晲向那个鬼哭狼嚎的身影。
阑昌寿在地牢满满当当被折磨了一个月，现在人显然离疯不远了。重新将其禁锢，卫光灵犀在心，“回陛下，其他的俱已招供，唯蛊毒一事，这俩个，宁死不说。”
宫中密牢甚少启用，除非罪极滔天者。这个前朝国师及其子阑昌寿，心思叵测、欲行叛逆，幸好陛下手段雷霆早在登基之初就将那些乌合蛆蚁一网打尽。曾经的驯兽族阑氏，除了这俩半死不活的货其余早成孤魂野鬼了。
睇去两秒，封逸辰移走目光，轻漠的语气仿佛在对脚边一只蝼蚁发问，“只才几日不见，国师如何搞成这副鬼模样？”
只见牢房中央，男人的正前方位置摆着一口大瓮，瓮中，公皙止蓬头垢面泡在一汪血污里，口唇尽缚，双腿蜷得变形，双手也被铁索死死箍住，露出来的那颗脑袋也已经面目全非比鬼不如，活脱脱一个人彘。
似乎还未尽兴，封逸辰轻捻着手指，琅玉之音饶有兴趣，“朕从不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国师惯用的哄人伎俩在朕这里无用。若不是你肚里那条蛊虫有大价值，国师早该随着你的子子孙孙，一齐入地狱了。”
世间绝对没有人比封逸辰心理素质还要强大，面对这么可怖的一个“东西”男人居然还笑得出来，“朕这趟来本是为探讨解蛊之法一劳永逸。不过，朕现在改主意了，这解蛊的方法，不要也罢，毕竟国师看起来，很是享受这样的待遇。”
说完顿一晌，男人掀袍离椅，高山之巅的清冽语气破开牢房压抑萧暗的环境，山岳般逼迫胁人，“想来以国师修炼得道的身体，痴痴傻傻再苟且数十载不成问题，国师往后只管带着那条虫子，好生安享晚年便是。”
或许没想到圣上来此不过说几句话便走，公皙止耷拉的眼皮猛一下睁大，嘴边不停呜咽，像是终于要交代什么。
可男人似早失了兴趣，睇一眼面前药碗，封逸辰随意一挥手。
即刻就有人扯下公皙止口中布条，然后生蛮的往他嘴里灌不知名汤剂。
未料，几声呛咳过后，冷肃的牢房遽然变故混乱。
那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场景，没人能猜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从来严整有方的私卫军怛然失色，嘈乱无序。
杂乱贯穿几秒，突地，一阵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惨叫刺穿了整个牢房。那是一种只让人听一下就毛骨悚然到想要立马逃命的凄音，几乎不像是能从人嘴里发出的。
“给他止血！他要是死了，你们全都给朕陪葬！！”
“是，陛下，求陛下息怒，求陛下息怒。”
书潼永远忘不了眼前的场景。记得当初，陛下略施小计，只用了半月时间就将沐王与老皇帝先后神鬼不觉除去。当喜讯传入，陛下也不过疏疏朗朗的一笑，还反过来提醒自己压低声，莫扰了人刚刚写好的琴谱。
可眼前，不过几息间，永远谈笑风生的陛下现在通身肆虐阴鸷与暴虐，金冠上赤色垂珠染了血，一点一滴滑落在天子线条温润的侧脸，声如索命修罗的更鼓。
然后很快，书潼了悟了圣上如此失控的原因。
“启禀陛下，”
几秒，一墙之隔的暗门外，有人忽然语切出声，“陛下，飞羽卫急报，阑姑娘突发晕厥，御医正前往查看。”
朝云叆叇，霞蔚生光，又是新生的一天。
年关将至，祁国最新一轮的选秀也要来临。按理，前朝后宫无论何处都该是一副热闹盈天的景象。但偏偏，陛下近来心绪极为不佳，而今除了例行早朝没有罢黜外，陛下日常行程全都留宿在紫霄殿。偶有前朝大臣得以面见圣颜，不是被骂的狗血淋头就是被批得体无完肤，这种人人自危感令整个宫廷后宫都如履薄冰，每个人大气不敢出一下，期盼圣上这股郁火能赶快消去。
是晨，一抹丽影披着朝光，款款而至。
看到人来，书潼忙压低音量，“奴才，参见婉修仪。”
“嗯。”
一颔臻首，欧阳星沉眸光侧向书房，咬字极软，“陛下如何了？”
书潼摇头，心疼又无奈，“陛下照旧一夜未眠，娘娘帮忙，多劝劝陛下。”
书房，楠木雕丝内屏上映出一抹高山一般俊伟的身形，封逸辰坐在宽大御案后，一袭青黑色衮袍上绣的江牙海水将男人朗若星辰的脸衬的越发出世。
“陛下，开春之后，新一轮的科举……”
“怎么，这种小事尚书决定不了？”
男人抬眸，幽黑的瞳孔蕴含睥睨天下之势，随便的一眼，便叫下首群臣心颤难状，“你们，还有什么拿捏不下要像赵尚书一样寻朕问个清楚的？”
堂下多名大臣微微一僵，不动声色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那条腿。
天子盛怒之下，谁还敢再摸虎须？
可末了，还是有胆大的站出来请示，“陛下，这是画师最新呈上来的秀女画像，还请陛下过……”
“目”字还没蹦出来，户部尚书持画册直接被天子冷冷晲过来的视线一下冰冻成霜。缩回爪，尚书声音都变得僵硬，“陛，陛下，微臣无事了。”
“既然都无事，”
撂了手边狼毫，封逸辰疲倦的揉着眉心，目光漫不经意睥着下首一角，“王太医，这是第几日了？”
被点名的王烨前移多步，声带打着哆嗦，“回陛下，第八日了。”
“很好。”
唇角一扬，封逸辰那双过分漂亮眼却殊无笑意，“朕记得太医保证过，人会在一周内清醒。可如今，都第八日了，”
起身，男人语气如隐形利箭，稀松平常的话锋刃般诛心，“若今晚之前人还未醒，你们太医院里，死一个，往后类推。”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殿内外瞬间响彻此起彼伏的磕头音，仿佛能把地面凿穿。
用力捏了捏眉心，封逸辰眼底是掩盖不去的躁郁。
只要人能清醒，他变成暴君又如何。
“陛下，”
所有官员鱼贯行出，关门，奉上泡好的温茶，书潼不放弃一劝，“修仪娘娘已经到了，陛下圣体操劳，休息一下吧！”
浅抿一口，封逸辰颀高的身形半仰在靠椅，做假寐状。
知机的不再多语，书潼带领几名小黄门有序为人按摩放松。等到龙榻铺好几人正准备替陛下宽衣时，却见象牙金丝椅上一直闭目养息的男人突然站起身，直往门外而行。
“参见陛下。”
内室，几名老嬷子正为阑珊擦拭着身体。飘动的纱幔后，女孩安静如昔平躺着，一动也不动，玉枕上一张小脸莹白如脆玉，像海棠在冬眠，迟迟不愿醒。
闲杂人等尽数退下，驾轻就熟，封逸辰拿起案边刚刚熬好的汤药，轻轻搅拌。
这时，忽然有人出声，
“臣妾婉修仪，参见陛下。”
“陛下，让臣妾来吧！”
放下新换的被褥，欧阳星沉福起身，靠近榻边那个英俊挺拔又看起来倍显孤寂的帝王，“陛下，这里交给臣妾便好。陛下先歇息一会儿吧！”
男人却恍若未闻，双手仍固执的搅动着汤匙。
心里涩苦交织，欧阳星沉继续巧言劝慰，“不然等妹妹醒过来，见到陛下又累倒了，妹妹还怎么能安心养病呢？”
封逸辰似这才有了反应，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醒过来？吴伯、宫廷御医甚至各路江湖术士都没办法，唯一可能知道解蛊方法的那个也已经被朕弄疯，你告诉朕，她怎么能醒过来？”
眼前这个男人，年青，俊美，高大，本该是睥睨傲世的天子此刻却莫名那样脆弱。一双英俊非常的眉目里满是疲倦，黯深的眼眸浓墨一样化不开，粉色薄唇如沾了冬日凉霜，苍色的白。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陛下，百感交集，欧阳星沉不忍心错下目光，如鲠在喉。
正午，诺大的殿宇静若无人，只有乌金凤翔鼎淡出来的白烟在光影里无声无息起舞。
“嗯～”
忽然，有软软一句嘤咛带着沾湿的水音挑破这层岑寂，细细的一声，比午夜梦呓还轻盈，却骤一下，惊掉了帝王手中的汤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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