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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伴读


“在孤府前拿孤的人,这道理,也是闻所未闻了。”

        封逸辰神色平泰,似要外出,男人立在明晦之界,如孤松独立,俊伟得惊人。黑髪以玉冠拢起,湖兰色锦袍上束以玛瑙玉带,缀点如意丝绦,皎如玉树临风。一双眉眼飞扬倨傲,明锐的目光掠过挂多重彩的封沐墐,唇角翩生冷意薄诮。

        早被太子那一声轻咳削去了大半底气,但骑虎难下,封沐墐谄笑迎前指着自己紫红花绿的脸,想跟人据理力争,“殿下,刚才都是误会。不过殿下,皇兄脸上身上这大大小小的伤,还有那个跑掉的大胆妄为的女人,还望殿下给皇兄一个说法。

        切,是你不自量力寻花问柳不成遭人教训,现在竟然脸大的找人家正主男朋友要说法,脸简直比天还大。

        不屑腹诽完,阑珊转眼看向那抹光亮之所在,却发现太子目光清泓如春水,在她面上轻轻一点掠,嘴角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不知是在对着谁笑。

        心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阑珊也说不清她为什么要低头。之后只听得到太子温闻寂寂的话,像没有起风的、汪静的湖,携着飓风欲来之势覆上耳膜,“皇兄欠了风流债却找孤寻缘由,看来你还未彻底醒酒。所以,沐王数次为难孤的近身伴读,也是未酒醒的缘故?”

        讲到沐王这一称谓,就得提一嘴子陈年旧史。

        明崇帝子嗣艰难,膝下所出只三子二女,两名公主暂且不提,除去太子封逸辰与被赐号沐王的封沐墐,还有一位充仪所生的三皇子。因这位三皇子先天有疾,彼一出生便被封做琅王,永居京城。

        而皇子被封为王,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同样被封为王的封沐墐很是排斥他“沐王”这一身份,人的府邸虽称做沐王府,但朝中上下仍称呼他为大皇子。谁都怕叫一声沐王惹封沐墐发疯,徒惹一身骚。

        一语被言中要害,封沐墐难堪的面色与云卷云舒的太子形成鲜明对比,狗急跳墙道,“殿下,您是要执意装糊涂为了区区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坏了咱们的兄弟情谊,是吗?”

        封逸辰却低低一勾唇,漾起的笑像是一种谋计得逞的怡悦,又像是一种对牛弹琴的讽嘲,还不等人清晰捕捉,那股笑意瞬而消逝,“沐王若执意作此想,孤也,无甚办法了。”

        “阑珊。”

        听到太子突然唤自己,隔着重重人影,阑珊忙抬头应声,“是,殿下。”

        “过来。”

        太子府,四方斋。

        明窗净几,楹联高悬。上席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笔墨纸砚,教鞭书籍俱齐。下方一左一右并排放置两张红木桌椅,最后面是各式各样的案几架。中央位一鼎云金兽首香炉,里面焚着的佩兰香袅袅而上,清冽凉爽又醒脑提神。

        一夜未眠,骤然放松下来,阑珊困意来的排山倒海,可她又一下不敢交睫,上首,那个正襟危坐的老者正目光炯炯俯瞰着她,精神烁立,肃然生威。

        刚逃去九年义务教育,没想到穿越后还要继续苦逼的学术生涯。

        盯着竖竖行行密层重叠的繁体字,累痛乏交加,阑珊真的惘然到泪流了。

        这老头既然是朝廷专门派来教导太子学识的一品太傅,又干什么可着劲往自己一个伴读身上下功夫。还有太子,您这个尊贵的主体受教对象又奔波去了哪里。

        殿下,佳人虽好,但求您,白日还是以学业为重,她这里还有要事相禀啊。

        “师傅,学生有事致使失期,学生之错。”

        悦沉的男声伴着稳健脚步音传近,一刹那,将阑珊的心不在焉掐止,快要焕散的目光随之燃亮。

        她的救世主来了!

        讲坛上,等了近一个晌午,真正见到殿下来,太傅宁渊不罚更不责,谦客的邀人入坐。

        鼻尖,淡雅龙涎冷香若有若无,仿佛一朵寒梅在雪夜里悄绽,让阑珊绷了好晌的弦终于能松弛下去。

        太子既来,她这个权用做旁听的陪衬总算可以解脱了。

        然事实,全不尽人愿。

        封逸辰姗姗现身之际正巧要值午间放课歇息时段,遂宁渊没讲多久又合拢了书籍,反而开始重点检阅阑珊一上午的背诵成果。

        成果,自然可想而知,一塌糊涂。

        磕磕绊绊、话不成调,再无法忍受阑珊的魔音,宁渊重一摔朝简,眼神直攫着阑珊,训诫之词把阑珊说得虎躯一震,又一震。

        “阑学子,你身为太子伴读,心思上做不到认真专一,课业上达不到精进好学,甚至连基本的告知太子上课时辰,提醒太子按律听讲都未能完成,令太子失去宝贵的进修时机。此种种失职之过,万不能恕,上来!”

        被人莫名其妙的训斥惊到眼皮起跳,看着宁渊手执戒尺只等开打的虎狼模样。阑珊惜命一样的背过手,同时将求助的目光打到身侧稳坐如钟的太子身上。

        太子肯定了解自己平日听课是什么鬼德行,况且她伴读的身份也属于滥竽充数另有隐情。至于最后一点就更冤枉了,太子若临时起意想要去哪里乃至就是要至堂而皇之的逃课,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小伴读又如何能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制止?

        等待人急救的每一秒都似岁月般艰难漫长,在阑珊暗示到眼角快要抽筋时,金口玉音的太子才发话了。

        抬起眼皮,密睫如帘。封逸辰偏头睹看着一脸惶色的阑珊,特秀的眉眼像笑没笑,不偏不倚,淡出一句话。

        “啪啪啪……”

        一阵沉闷戒尺打肉声溢响学堂,少顷,诺大学堂只余阑珊一个,哭哭啼啼,委委屈屈。

        一手各挨十下,每一下力度不亚于割肉。

        真不是阑珊矫情,那戒尺看上去打磨的平整光滑,打在手上却像遍布细小荆棘的加宽藤条,更不论老头打手的力道像打人板子。

        于是受罚过后,阑珊双手立刻肿的像猪蹄,再加上脖颈的伤口开裂,最后联想到自己还有十篇《伤仲永》要临摹。种种“不幸”重叠堆积,阑珊一股矫情上头,眼眶跟着晴渐多云,酝酿起淅沥小雨来。

        门外,目送宁渊离开,不经意的一转眸,就被封逸辰看到一副男人“垂泪”之画面。

        秀弱的男子双颊漉湿,泪盈于睫,偏偏故作坚强的腰杆挺的直直的,整个人看起来像水岸上快要被雨打湿的苇草,软弱又坚强。

        忍泪徉低面,含羞半敛眉。[1]

        不知为何联想到这一诗句,心有烦躁,男人迈行的脚步一止,对着屋内隐约抽涕的阑珊不轻不重训了一句,“行了,一个大男人这点伤都受不住,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是,殿下。”

        虽然还是泪光灼灼的,但看太子面色不喜,阑珊逼着自己灭下音,再抬目,清晰开那道光影的轮廓,哽哽咽咽,“殿下,小人有要事相禀。”

        “所以说,你昨晚始终没看清那人长相,他也只是命令你继续潜伏在孤身边,再没有其他交待?”

        “是,当时小人实在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殿下派给小人的暗卫一直不曾出现……”

        “哼,没用的东西。”

        男人叱完掷下茶盏,带起的清脆撞击音虽不重,却震得一众奴仆心尖打颤。在外待命的卫朗瞬间汗湿背脊,紧接,他听到太子沉沉的喝令,“进来!”

        唇边挟着缕薄怒,封逸辰叩,平铺直问,“那暗卫呢,找到没有?”

        “回殿下的话,卫副率今日初晨已自行回府,只是…”

        顿开半晌,卫朗不敢隐瞒,“只是人伤得不轻,并且好像失忆了,怎样也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何事。”

        空气似落入一潭幽静里,少时,卫朗听到太子掀茶撇盏的声音,一下一下,伴着吐纳,“既已成了废人一个,孤再留他也无用。”

        “是,殿下。”

        犹豫一会儿,在太子勒令自己退走之前,卫朗眼含怀疑,目光钉在阑珊身上,用词犀利,“殿下,会不会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是阑珊与贼人里应外合想来这出苦肉计骗取殿下信任,从而中伤卫副率,属下恳请殿下,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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