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番外5
这一天的雨下了很久,岛上雨水虽多，但都是来得快去得快的阵雨,像这样动辄连绵一天的阴雨并不常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玄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前摊着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随手翻了两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得心里莫名焦躁。
明明都是安排好的,送她离开的车会在四个小时后准时将她送回来,又跟过筛子似的，把那间别墅里的会出现的人,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别说沈云柔和肇临,除了事先得了他吩咐的管家，沈娆不可能遇见任何人。
“去西边问问,若是沈小姐愿意,便提前接她回来。”沉默良久,玄烨闭了闭眼，沉声吩咐道,然而不等一旁的助力说话，他又忍不住开口道：“若是沈小姐执意要等那位新夫人……”玄烨说到这儿突然皱了皱眉,似乎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就叫他心火难消了。
“跟沈小姐说，晚间还有暴雨路滑危险，让她早点回来，等以后沈夫人有空了，我再安排她们见面。”玄烨一本正经地胡诌道。
助力听着自家老板三言两语的，连一会的天气都安排了也是这一阵无语,更何况，他跟在玄烨身边多年，如何能看不出来他对沈娆与沈云柔私下见面的抗拒，所谓另有安排，不过是哄着沈小姐听话罢了，压根没有兑现的可能。
虽然对自家老板的人品感到十分一言难尽，但助理面上还是一派持重，恭敬地颔首应是，按部就班地前去安排。
但他心里也有些打鼓，那位沈小姐听话还好，若她执意留下……想起方才老板那阴沉的脸色和瞬间充满戾气的眼神不由咋舌，还真没见过他这样，不过是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女孩，至于看得这么紧吗？
玄烨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只要一想起沈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见他不喜欢的人，他的心便跟着揪了起来，甚至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把她抓回来，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的冲动。
此时此刻，他只以为是因为担心沈娆意识到什么继而疏远他，耽误了他给肇临、沈云柔难堪的计划，直到很久以后，才渐渐明白，原来心早就做出过选择，只是自己太过自大，没有在意罢了。
比起之后的追悔莫及来，玄烨这会儿的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小姑娘听话极了，在姑姑、姑父的别墅里等了一下午后，实在等不及了又给沈云柔去了次电话。
听着沈云柔语带歉疚说着可能赶不回来了，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问了问她的近况，沈云柔一贯能容忍的，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更叫人无法猜测她话中的一切都好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她今天跟管家打听了几句，据说肇老夫人最近都没再主动找事儿，似乎是接受了这个新儿媳，肇临对她更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想来自己姑姑过得还是很顺心的。
想到这儿，也没什么担心的了，正巧看见玄烨的助理走了进来，态度恭谨地问她是否能先行回去，沈娆被他那一连串冗长的礼节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摆手叫他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但对于提前回公馆的建议却没有拒绝，这边也没有她认识的人，还不如回去和玄烨待在一起，沈娆一想起他，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甜甜的笑容。
助理为她拉开车门后，隐晦地摇了摇头，老板虽没明说，但他了解玄烨的为人，清楚他绝不是会为情乱智的人，如今展露在这姑娘面前的温柔、甜蜜，都是捕鼠夹上喷香的黄油，美好的外表下暗藏着致命的利器。
沈娆的资料还是通过他的手放到玄烨书案上的，她跟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些因为权势而贴上来的女人不一样，这并不是一种褒奖，如今这个社会，能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是什么，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品质，比起真金白银的实惠来，虚无缥缈的感情就显得十分廉价了。
而眼前这个女孩又明显缺少这样清醒的品质，她甚至比莎翁笔下，那些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主角更为可悲，因为她拥有的，从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一场连连精心编纂都算不上的拙劣骗局而已，除了那个身在其中的傻姑娘，任谁都能看出里面的破绽来。
凭玄烨的心机和手腕，想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太容易了，这样漫不经心的欺骗更像是一种轻蔑的挑衅，他在享受这种不费出灰之力便能轻易拥有的快感，只是今日这点小插曲，他冷眼瞧着，总有些担心，老板最后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助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小姑娘脸上若有似无的甜蜜与期待，难得多了句嘴提醒道：“先生今天心情不太好，是集团的事，您一会多担待些，先生很惦念您，担心雨天夜路难行，特地叫我提前接您回去的。”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他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功夫也不差，想着自己出门前老板那难看的脸色，提前将他心有不虞的原因推到公务上，就是盼着沈家小姐回去后态度软和些，也省得两人发生冲突，连累了自己这个打工的。
沈娆之前见过这助理几次，回回都跟机器人似的，一行一动就跟有尺子比着一样，头一次见他主动说这么多话，很领情的笑了笑：“麻烦您了。”
虽不像那些贵族小姐处处礼节完美，却显得格外真诚，唉，多乖巧的小姑娘，真是可惜了。助理胡思乱想着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就是海岛，纵使玄烨有意远离，但两栋房子相距也不算太远，至少车程还是很快的。
沈娆因为助理的话，有些担心，想要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陪陪他，却又怕是自己多事了，惹人嫌恶，独自在客厅犹豫着。
助理心知那位祖宗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的，这才急着把人弄回来表功，结果人倒是顺利接回来了，可这一直不上去算怎么档子事啊，只能三番两次地过去暗示着，催沈娆上去。
沈娆只是不习惯所谓豪门的生活方式，又不是听不懂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抿着嘴，低声问道：“我现在过去不会打扰他办公吗？”
“额……”助理刚说完玄烨是因为公事生气的，这会儿自然不能再说，沈娆走后，他桌上的文件都没翻动过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不、不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娆不太确信地看了他一眼，在她看来，玄烨不是个会轻易动怒的人，能惹到他发火的事，怎么会不是大事呢？
“沈小姐，您就帮帮忙，先生在书房闷了一下午了，这边准备的茶点都没让送进去过，我们也不敢打搅，先生平时最疼您，您看能不能先去看看他……”
沈娆被他这毫无逻辑关系的一席话弄得有些晕，但到底对玄烨的担心占了上风，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玄烨没想到沈娆会这么早回来，只以为是公馆里的佣人前来送茶，想也不想地吩咐道。
等沈娆进去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贴在耳边的手机正喋喋不休地响着女人尖锐的叫骂声。
“你怎么这么没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你现在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沈云柔那个□□登堂入室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来！别以为掌管着公司就高枕无忧了，你做梦！只要肇夫人的位置不是我，你永远只是个私生子！你想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吗！”
他开的免提，女人又正在气头上，声嘶力竭，沈娆站在门口都听的一清二楚，秀气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玄烨站在落地窗前，一脸平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好似女人尖酸刻薄的怒吼是随着雨幕起伏的交响乐一般，直到看见沈娆走进来，才跟着皱起了眉。
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他闲庭漫步般地踱到真皮沙发上坐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着漆黑的皮子，继续欣赏着女人狂怒的吼声，只在她又一次骂到沈云柔头上时，望向沈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没有耐心跟这小东西虚以为蛇，甚至不再介意她的突然醒悟，不过是一时升起的幼稚想头罢了，不成就不成吧，左右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对了，我听说你把沈家那丫头带到自己身边去了？怎么她们沈家的姑娘抹了蜜蜂屎不成，叫你们一个两个的这么不要脸的往上扑！”
“你老子不来见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不来接我？你知道这让我多没面子吗！你在那小贱人肚皮上爬不起来是不是？连自己亲妈也不要了？”
沈娆本来已经很尴尬了，谁知道那位夫人话锋一转，竟冲着自己来了，她何曾听过这种话，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辩驳，却又想起这时候骤然出声才更坐实了人家对自己指控，只能讪讪闭了嘴，神情间不服气的很，还有点委屈，表情灵动非常。
玄烨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知为何心底那种暴戾的、恨不得摧毁一切的烦躁平复了不少，甚至好笑地摇了摇头，对于电话那头的女人，却既不回应也不安抚，任由她背景音乐似的骂着。
那一位也是个奇人，得不到任何回应，也不影响她的叫骂，不过相比起素未谋面的沈娆来，她对于玄烨这个不能给自己挣脸的儿子怨气更甚，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集中火力攻击起他来。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你！”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以为那老太婆有多稀罕你，当初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早就被他们母子逼去堕胎了，他们压根就不想让你生下来！”
“没有人期待你的出生！”
“我就是养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呢！偏生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沈娆越听眉心蹙得越紧，玄烨却看着她，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咖啡，示意沈娆帮他端过来。
他有点想叫小姑娘离自己近一点，却又不想明说，只得找了个借口，可沈娆并没有去动桌上的咖啡，直接径直走到玄烨身边来。
“可以挂断吗？”她无声地说着，玄烨一边在心里嘲笑这种对口型的行为太过孩子气，一边慢慢无声开口：“她在我床前上过吊，我不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平淡地像是在问她一会打算吃什么，但表达的意思却叫沈娆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是我生的，你欠我一条命。”
“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
“要是一直这么活，还不如死了干净，儿子，咱们一块死了算了。”
沈娆心头猛然一跳，她生活环境简单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知是怎么想的，心里一急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身子凑近的时候带着淡淡的馨香，有种安抚人心的神奇魔力。
这些话其实是玄烨自小听惯了的，可如今一双温热柔软的小手就这样帮他隔绝了那些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诘问，轻易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沈娆做完就后悔了，想抽回手来，刚一动就被玄烨死死按住，他的手覆在自己手上，没有半分人类该有的温度，任表面再风平浪静，心里也会难过的吧，沈娆的心像是突然被谁攥住了似的，继而泛起阵阵细密的疼痛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连同害羞的胆怯也一同消失了个干净，她静静地捂着玄烨的耳朵，眼神温柔似水，带着说不出的怜惜和珍视。
玄烨也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不想放过那双美丽的杏眼中任何因自己而波动的情绪，半晌后轻轻笑了出来，沈娆同他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出来，两人像是有了共同秘密的孩子，正在一起恶作剧似的，嘴角的弧度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在这样朦胧无声的世界里过了很久，久到他甚至开始相信世间的原本的模样就是这样美好之后，沈娆才轻轻松开了手，原来佟佳独角戏唱累了，终于不甘地愤愤挂断了电话。
玄烨第一次希望母亲能讲得再久一点，他嘲讽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耽于这样稚拙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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