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臣班第叩见阿木古朗汗”
一个身着蒙古传统服饰的彪形大汉还没见到康熙的面远远就跪了下去, 行三拜九叩大礼,口称的阿木古朗汗是蒙古这边对康熙的尊称。
阿木古朗在蒙语中是“平和宁静”之意,是对康熙年号的意译。
康熙叫梁九功把人扶起来, 又亲自撩开帘子下了御辇,来人是科尔沁中旗的扎萨克和硕亲王, 这一支最先进封还要追溯到崇德元年, 皇太极赐巴图鲁郡王爵位, 先帝在位时进为和硕亲王、世袭罔替,算是科尔沁王公中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如今前来拜见的班第已经是第三代扎萨克和硕亲王了,也姓博尔济吉特,和如今的老太后、当年的孝庄文皇后都多少沾了些亲。
因着前来拜见的人中数他身份最为尊崇,康熙亲自陪着他来到了太后的车辇前。
班第不是空手来的,科尔沁汗之前说过的,要进献给康熙的近百匹骏马就是由他带过来的。当然, 马匹都放在不远处的牧场上, 不会随身带着, 可他身后的妙龄少女却是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太后见到娘家人, 面上带着和善的笑, 然而这份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有种故作开怀的感觉在, 毕竟她年少离家,别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了,就连嫡亲的兄弟姊妹只怕也是对面不识了。
然而皇上的后宫中没有位分高的蒙古后妃, 所以他需要自己这个太后,来显示满蒙之好,来显示爱新觉罗氏与博尔济吉特氏的累世相传的两姓之好,而娘家这边也需要她这皇太后, 来显示科尔沁部与其他蒙古各部的不同。
所以对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班第,她必须是欢喜的、亲近的。几人正虚应着,说些问候关怀的话,就听见外围一阵喧闹,梁九功告了罪出去查看,不一会便苦着脸回来了,趴在康熙耳边低语几句。
康熙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攥紧。
太后看出他的异色,贴心地说道:“皇帝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儿陪着,哀家有他们陪着就行了。”
康熙起身向太后躬了躬身:“多谢皇额娘体谅。”说罢又对扎萨克亲王点了点头才快步出去了。
他这一走扎萨克亲王反而松了一口气,清廷皇帝虽然待他虽也算和气,但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叫把他想说的话全堵了回去,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同太后合计一二。
“恩绰,快来,让你姑奶奶瞧瞧”班第亲王一脸急切地招呼女儿过去。
太后却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只看了一眼,勉强笑着夸赞了两句,就不再多言了。
那位闺名恩绰的小少女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火红的裙装娇俏可人,乌溜溜的大辫子垂下,衬着灵动的眉眼,有一种很自然的美感。
的确是草原上难得的美人了,至少比她、比当初的废后都要美丽太多了,然而龙椅上的人不喜欢蒙古妃嫔,岂止是因为相貌。
更何况,恩绰的这份美貌,在后宫里还真排不上号去,莫说那位姝艳无双的皇贵妃了,就是那些只见过皇上一两面的庶妃里比她出挑的也不知凡几了。
班第父女因为太后稍显冷淡的反应有些尴尬,他出言解释道:“原也没敢多想,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孝敬,这不就想着她若是个有福的,就叫常伴您身边伺候,自己人您用着总比外人放心些不是?”
“哀家都这个年岁了,耽误孩子做什么,女孩子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没得耽误了花期。”太后只装作听不懂班第背后的深意推辞道。
班第也是个脸皮厚的:“不耽误不耽误,京里天大地大,也叫她涨涨见识。”
太后脸色也放了下来,冷淡道:“没什么好见识的,宫里的天地,就那么大点,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就算是把拒绝的话摊在明面上了,班第父女哑然,太后也叹了一口气,又转头问跟着自己的嬷嬷:“知道皇上是因为什么走的吗?”
那嬷嬷答道:“听说是皇贵妃娘娘骑了万岁爷的马,带着四阿哥,跟太子诈马去了。”
太后一笑:“她倒是好兴致,皇上说许贵妃骑他的御马了吗?”
那嬷嬷打从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会儿瞬间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朗声道:“那可没有,听说万岁爷接见众王公之前,还特地叮嘱了娘娘不许骑呢。”
“哦?那皇贵妃这可算是抗旨了吧?”太后继续问道。
这话嬷嬷却不敢接了,只班第父女心中疑惑,完全不明白太后问这些做什么?那皇贵妃就算是抗旨,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她若是因此失宠,反而对自己更有利呢。
太后看着这父女俩一头雾水的样子一哂,问道:“扎萨克亲王,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皇贵妃呢?”
“啊?”班第一愣,茫然道:“臣虽远在蒙古但也听说过,这位皇贵妃又深受皇恩,只是抗旨不遵乃大罪,就算皇上顾惜娘娘,大约也要惩戒一番,以儆效尤吧。”
太后淡然一笑:“那你们去替哀家瞧瞧吧。”
班第父女虽不解其意,但太后的话就是懿旨,只得由老嬷嬷引着去了。
这边不同于京中,没有马场,天高地阔处处都是跑马的好地方。那母子三人简直是玩疯了,不过沈娆到底是大人心中有数,并不敢离车队太远了。
可是康熙从太后的车架上下来时,还是远远只看见两个黑点,若不是前来报信儿的小太监指给他,几乎发现不了。
康熙深吸一口气,随手拉过身旁一匹马就跨了上去,等随侍的太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影儿了。梁九功急得直跺脚,赶紧指挥身边的侍卫跟上。
康熙骑着马越追越近,直到能清楚得看见那三人都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三人的笑声和马蹄声此起彼伏,胤礽始终落后两个马身的距离,正不满地叫嚣着。
老四也涨了胆子,从沈娆身前探出头来,拿食指在自己肉嘟嘟的脸蛋上划过,似乎是在嘲笑他太子哥哥,可就是这一回头,却正撞上康熙锐利的眉眼。
胤禛惊呼一声,飞快捂住自己的嘴巴,康熙也跟着心里一紧,生怕吓着沈娆跟胤礽,再害他俩摔着,当即将两指抵在唇上,吹了声响亮马哨。
先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即放缓了脚步,甚至闹着掉头往回跑,沈娆勒紧缰绳,单手护住胤禛,回头看去。
胤礽瞧见这边的动静,也连忙勒马,转头瞧见他皇阿玛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沈娆看见康熙后,也暗暗有些后悔,看他的样子别是抢了侍卫的马追来的吧,她缰绳一松,先景就哒哒地朝着康熙跑去,行至身前,却被康熙瞪了一眼。
它也当真是灵性,当即就吓得不敢再动了,乖乖站在原地等沈娆他们下马,胤礽因为之前跑得慢,所以过来的比她们还快些,这会站在马下,张手接过沈娆递下来的胤禛。
康熙也下了马,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三人,结果沈娆翻身下马时,先景突然一动,沈娆脚下的马镫瞬间脱了力,她一把攥住缰绳想以此借力,却被先景又一甩直接跌了下来。
沈娆吓得闭紧了眼,却被康熙一把抱住,他肌肉结实,抱着沈娆的时候又着急,一时忘了轻重,两条臂膀勒得她生疼。
她这点斤两对康熙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他脚下没动一下,便稳稳接住了她,但是沈娆想到还有两个孩子在,一时脸烧得通红,急忙挣扎着要起来,结果额头正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
沈娆顾不得喊疼,狼狈地从他身上下来,脚触到柔软的草皮时才想起来抱怨:“爷还不如不抱我呢,就是真摔在地上,只怕也没这么疼……”
她说这话时,好不可怜,额间红了一下片,杏眼水汪汪地盈着泪,康熙一肚子斥责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倒被她先一顿抢白。
“胡闹!”康熙虎着脸训了一句,看着对面这三人一马,都不知该先骂谁好了。
胤禛还有些畏惧地往胤礽身后闪了闪,胤礽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皇阿玛我们知道错了,在这儿骑马真过瘾!”
沈娆一边揉着额头上的红肿一边乖巧道:“我也知道错了……我是看它也没反对才骑上去的,我很小心的,不会受伤的……”
先景似乎不太满意沈娆出卖它的行为,扯着大嘴嘶鸣两声,后踢踢踏,像是在反驳一样。
康熙闭了闭眼,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他也不是生气,主要是担心这三人出事儿,这会儿见他们都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倒是也没那么急了,而且刚才他们没发现自己时,那快意的笑声他也是听见了的。
沈娆觑着他的脸色,指了指额头上的红肿,小声撒娇道:“是不是都红了,我觉得好疼啊……”
康熙闻言瞪了她一眼,但还是管不住自己往她的伤处看去,原本白皙如玉的额头上,添了这一抹红格外显眼,不是没见过更重的伤,他御驾亲征时,自己受过的刀伤都不止凡几。
就是幼时为了擒鳌拜,跟侍卫练布库时,身上的青紫也几乎没断过,这样的小伤,放在自己身上,康熙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揉揉就不疼了。”
但是对着她,即使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压根就算不上伤,却还是心疼了,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轻柔的动作和包容的语气却叫沈娆心里一暖。
她打蛇顺棍上:“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偷骑先景,更不该带着两个阿哥赛马……”
胤礽也很上道,当即抱住他皇阿玛的腰,卖乖道:“皇阿玛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
要说跟康熙撒娇这项技能,他跟沈娆绝对是整个皇宫、不、整个大清国里数一数二的,而且还是第三名望尘莫及的那种。
康熙被这两个缠的,哪儿还顾得上生气,只是又确认了一次:“真的没摔着过吧?要有哪儿不舒服赶紧叫太医,可千万别为了不挨骂瞒着,到时候受罪的可是自己。”
三人齐齐摇头,连先景都跟着嘶了一声,康熙白了它一眼,这畜生也是奇了,平日里除了他,谁靠得近一点都得挨一蹄子,如今倒是叫沈娆降住。
康熙叹了口气,再次干巴巴地警告道:“不许再有下次了,知道吗?”
三人点头如捣蒜,这里面胤礽相对闯祸最多,也最了解他皇阿玛这时候的操作,只要这话一出,就代表他不会再追究了,当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来。
“皇阿玛,您都不知道,额娘跟四弟他们欺负我……”危机过后,这孩子开始诉委屈了。
康熙早看见了赛马那一幕,此时想起都不由轻笑出声:“怎的了?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胤礽一时语塞,总不能说他们跟自己赛马,跑得比自己快吧……
沈娆掐了掐他的脸蛋:“还学会告黑状了?”
胤礽嘴硬道:“先景本来就比别的马快,额娘您这是作弊……”
沈娆嘿了一声:“我不是让了你一里吗?”
“一里算什么?先景可是皇阿玛的马,怎么不得让个五里才算公平。”胤礽说道。
沈娆都被他气笑了,胤礽又仰起脸看康熙,拉着他的手左右乱晃着撒娇:“皇阿玛您说是不是?”
康熙在他脑袋上一拍:“没出息。”
胤礽捂住小脑袋一阵委屈,连皇阿玛也不帮自己!
“走!阿玛带你跟他们赛一场,一里都不用让,一样赢他们!”康熙朗声说道。
胤礽惊喜地叫了出声:“好!!!”
沈娆笑着看向康熙:“还是我骑先景?”
康熙大方地点点头,领着胤礽走到踏雪旁边,单臂一抄,带着儿子翻身上马。
“比就比!”沈娆笑着说了一句,也学他的样子抱着胤禛上了马。
踏雪比先景小了足足两圈,沈娆坐在马上几乎是能俯视康熙的。赛马这项运动,还真是骑术与良驹缺一不可,论骑术沈娆自然不是康熙的对手,但奈何先景领先踏雪太多,因此沈娆对这场比试极富信心。
康熙笑着看她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挂点彩?”
沈娆一听自然一口答应下来:“爷说赌什么的?”
康熙只笑着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幽黑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精光,沈娆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匆忙转过头去。
直到两个孩子都疑惑回头看他们,沈娆才不自在地咳了声:“一言为定,谁怕谁呀……”
康熙朗声笑道:“成,那咱们一块数三声开始,谁先到远处那顶毡房,便算谁赢如何?”
沈娆瞥了他一眼,点头应下,两人握紧缰绳对视一眼,同时开口:“一、二、三!”
两匹骏马嗖地一下腾空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来,先景跃得就比踏雪远,跑起来四只马蹄快得都只剩下虚影了。
康熙骑着踏雪紧随其后,他骑术精湛,能远远看见地上一些不利于马儿奔跑的沟坎,会提前引导踏雪避开,踏雪也是皇家上骊院里的难得的神驹,这会儿在康熙的帮助下寸步不落,很快就超过先景。
先景在康熙来了之后,越发不配合沈娆,但这畜生似乎是嫉妒心极重,一见自己的主人居然骑着别的马超了过去,顿时扬蹄加速。
两个孩子兴奋地张开双臂不住挥舞,欢快的笑声连车架那边都听得见。
先景穷追不舍,终于在离终点不到十丈的地方赶了上来,眼看着就要超过康熙他们,胤禛高兴地尖叫。
结果康熙一个眼神飞过来,口中高声喊了一句:“先景,停!”
就见那马瞬间停了下来,似乎是怕刹不住似的,前蹄高高扬起,沈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勒紧缰绳抱住胤禛,才没被摔下马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冲过终点,回头冲自己得意扬鞭。
“这是作弊!”
沈娆和胤禛同时喊了起来,小太子坐在康熙身前兴奋地左右摇摆:“不管不管!我们赢喽!”
康熙不说话,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娆,沈娆对上他的视线瞬间红了脸,芙蓉面上那一抹红,竟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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