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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时值仲春,皇贵妃娘娘欲在春分时节,邀各家女眷入宫赏花。

        那御花园可等不及开春就得收拾起来了,饶是如此,日前娘娘巡园时,还是发了老大的脾气。

        倒不是皇贵妃挑剔,北方冬日难捱,主子们显少来园子里溜达,是以底下人照管起来也就没那么上心了,加之草木不长,这会看着确实有些荒凉。

        掌管御园的太监受了罚,可活儿还得有人干,但御花园里现成的人多是伺候草木或洒扫的粗使,一时竟找不出个能管事儿的来。

        但帖子既然已经发出去了,事出从权,便先由各宫掌事监理,这才有了今日几位大掌事一同巡检御花园的场景。

        沈娆在里面年纪最小,却被几位嬷嬷尊着走到了最前面,先不论她与康熙的关系,只说乾清宫的掌事,那就是比别的地方来的,说话好使。

        沈娆也不敢托大,且因着沈嬷嬷之前的周旋引荐,几位掌事同她也算得上熟络,略客套了几句,最后还是拥着年岁最长的老嬷嬷上了前。

        “姐姐,这就是御花园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岫月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这丫头之前在茶房得罪了人,受了不少闲气,沈娆升任掌事后,便跟沈嬷嬷说,把她从茶房要了过来。

        沈娆笑着摇头:“这儿有不是你们真江南,可没有一江烟水照晴岚,京里春秋苦短、冬夏绵长,大约要等到三月,才能略有些景色。”

        岫月是南边来的姑娘,秋深时入宫,才听了秋蝉衰弱的残声,尝过鸽蛋似的秋枣颗儿,就被轩辕台上的燕山雪闷在了屋内,还没见过北国春日草长莺飞的的繁茂景象。

        后面有爱说的嬷嬷,马上就跟着接话,讲京中的四时景色、讲御花园里的旧人旧事,气氛十分热络融洽。

        性情活泼的岫月,顺利地加入了她们的话题:“亏的入宫前,我娘还跟我说,这宫里头,雕栏画栋、金玉如堆,可不比戏台子上的仙宫还雅致,结果等我来了才知道,这里头哪哪儿都是四四方方、绳直矩圆的,他们都管这个叫磅礴大气,我却觉得实在无趣得很,更没有什么仙气儿。”

        沈娆打上辈子就是京城人,见惯了北方的天高云阔、红墙碧瓦,也习惯了这里秋冬的凉芜,只出言提醒道:“今日没有外人,咱们私底下嚼嚼舌头也就罢了,回去可不许再说了。”

        虽是在叮嘱自己身边人,但话里话外的回护之意,这些个人精哪会听不出来,都只笑着说小丫头实诚、敢说话,倒也没人说什么不好。

        “那是自然,再说了,宫里也不是没有全然没有宛如仙界的地方的。”岫月又说道。

        沈娆见她一脸古灵精怪,忍不住出言打趣:“哪儿啊?别是御膳房吧?你且消停些吧,前日里才吃了人家两罐子的荔枝蜜,害的皇上叫酥的时候差点进不上去,这会子,就是借来御马拉上两大车的好话过去,人家不会再叫咱们登门了。”

        周围嬷嬷们哄一下笑开了,岫月羞红了脸:“哎呀,姐姐就会取笑我,神仙地界怎可烟熏火燎的?要我说,是你姐姐这个仙女走到哪儿,哪儿就不似凡间了。”

        沈娆闻言一笑,倒也没矫揉造作地推辞,她自幼生的出众,这种容貌上的夸赞,早就灌满了耳朵,练到如今脸皮越发厚,不管别人夸得多肉麻,都能面不改色地应下来。

        几人说笑间,一个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大宫女,打北边小径走了过来,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大宫女未语先笑,只是那笑声从鼻子里哼出来,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

        “见过大掌事,还请大掌事留步,皇贵妃娘娘想要见您,不知您可否赏脸?”

        沈娆心里暗叫倒霉,面上却一派镇定道“皇贵妃娘娘叫你来传话的?”

        那宫女见她反问,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是,掌事有什么疑虑?”

        “那你为何不据实相告?”

        “啊?这话打是哪儿说起,掌事您可就冤枉奴婢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真是咱们娘娘要见您……”

        沈娆不等她说完,打断道:“娘娘宣召我自然是真,可请我区区一介宫婢赏脸,可是主子所说?”

        那宫女张张嘴,无从反驳,她总不能说皇贵妃的原话是“把那个贱人给本宫带过来”吧……

        她不过就是想仗着皇贵妃的势宣排她几句,没想却被人家抓住把柄,按住不放了。

        都是宫女,凭什么她生得如此样貌,又能伺候皇上。自己虽比不上她,但也是因为模样整齐才被佟家送进宫,想帮着皇贵妃固宠的,只是那个女人善妒又没成算,近来越发左性,连佟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平白耽误了自己大好青春。

        沈娆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淡淡道:“你无故贬损皇贵妃,按宫规、该掌嘴。可你也是承乾宫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虽说自己不规矩在先,但我却不好折皇贵妃颜面,就不在长街用刑了,你且自去乾清宫领罚吧。”

        那宫女平白领了顿嘴巴,哪肯甘心,当即顶了回去:“掌事既知我是娘娘的人,还这样对我,是要和承乾宫作对吗?”

        “你既称我一声掌事,便该知道我掌的是哪一宫的事,我品级原也在你之上,你如今不遵上令,是要违乾清宫的令吗?”沈娆原话送了回去。

        那宫女瞬间哑火,紧抿着的唇瓣,逐渐失了血色,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和沈娆对上,本就失了规矩,更何况,皇上只是出宫劝耕,又不是不回来了,等皇上回来,万一这狐媚子真记上了自己,那才是有理没处说出去,承乾宫那位又不是个肯护着下人的,到时候把小命丢在这儿就不值当了。

        想通了这一遭,那宫女福了福身,只说甘愿领罚。

        沈娆却叫住了她,轻声道:“梁公公跟着万岁爷出宫去了,如今乾清宫赏罚诸事暂由沈嬷嬷代管,你且去找她,她为人慈和,想来必不会对你下重手的。”

        那宫女也是机灵,眼珠一转,就明白了沈娆的意思。

        她这是不是要罚自己,而是叫自己替她报信儿去呢,谁不知道沈嬷嬷是她干娘,待她知道沈娆被皇贵妃带去,必是想尽法子也要保她出来的。

        可如今万岁爷和太皇太后都不在宫里,除了老太后,后宫之中就就书皇贵妃娘娘位份最高、身份最尊,她们能找谁去?

        “你不用担心受罚的事儿传出去,乾清宫的人没长嘴巴,有哪些个四处漏风的,早被皇上处置了。”沈娆又补充道。

        这是告诉自己,报信儿的事儿,绝不会传到皇贵妃耳朵里?

        那佟佳氏派自己来截皇上的新宠,,而不叫她自己的心腹来,未必没有借刀杀人,顺手除了自己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位大掌事又恰好愿意放她一条生路,何乐而不为呢?

        那宫女笑了下:“谢大掌事体恤。”身子福得也比刚才深多了。

        待宫女走远后,沈娆平静地和诸位掌事告了罪,说要先走一步,几个老掌事想要八卦的心都快写在脸上了,巴不得她赶紧离开。

        沈娆带着岫月,穿过一道垂花门,见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安慰道:“不碍事,我过去一趟,你先去前面的猫儿房呆半个时辰再回去,走的时候叫个小太监跟着你,别走小路。”

        岫月虽害怕,但还是本能道:“那怎么行,哪能叫姐姐你一人去呢?要不,咱们都不去了,躲回乾清宫去,等皇上回来就好了。”

        沈娆摇摇头,心道没那么容易,皇上就是个闲不住的,劝耕之前还念叨着,想顺路去巡视驻扎城外的绿营兵,这一来一回,没三五天的工夫下不来。

        不过即使皇上不在,乾清宫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毕竟任他佟家再势力滔天,也不敢在那要命的地方安插人手。

        可是皇贵妃既然出手,自然不是没有准备的,只怕连几位掌事共同代管御园休整之事,都是早有安排,不然怎么这么巧,皇上才出宫,就给了自己一个不得不离开乾清宫的理由。

        费了这么大的劲,又怎会轻易叫自己躲回去,若这会儿执意返回乾清宫,路上还不定遇见什么呢。

        为今之计,还是乖乖去承乾宫更安全些,至少皇贵妃也不敢真叫她死在自己的地盘不是?

        “大掌事您可算来了,奴才早早就在这儿候着了,就等着您呢。宫里的贵妃娘娘也等着您呢,您且随奴才进来吧。”承乾宫大太监站在门口,见沈娆来了,笑得极为开怀,一路小跑着将她应了进去。

        沈娆迈过承乾宫高高的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棵枯柳,人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更何况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专人伺候,这样好养活的树,竟也能衰败如斯。

        沈娆心里笑了下,想着:果然,在这宫里,即使是伺候花木的杂役都是人精,明白今上大约是不乐意见这树枝繁叶茂的,谁叫它是当年先帝移给董鄂妃的呢,柳通“留”,可最终也没能留住那位宠妃。

        沈娆四下打量着这座宫殿,只觉得十分有趣,当初她的嫡亲姑姑在这儿召见佟妃,如今佟妃的儿子登基为帝,侄女入主承乾宫,又在这儿召见了自己。

        “跪下。”

        沈娆才进屋门,就听见里面一声断喝。

        这皇贵妃也够心急的……心里吐槽,但人家是贵妃,自己是宫女,下跪请安本就无可厚非,正沈娆还是打算乖乖听话,却发现屋中的地板做过改动。

        满人入关前以游牧为生,素有以毯取暖御寒的传统,如今虽入主中原,再不必为草原上的风雪所困,但满清贵族们对毡毯的热爱却半分没有减少,到如今紫禁城里,几乎是“凡地必毯”。

        帘幕重重下,兽炭旋轩燃。唯独到了这承乾宫,待客用的厅堂之上,竟是一片还未打磨光滑的石板地,石刺嶙峋、瓦砾遍布。

        沈娆又仔细看了看,地上似乎还有水迹,想起院中枯柳下,两大堆碎冰,别是为自己特意冰镇过吧。

        还真是舍得花心思,难怪这么迫不及待。沈娆一叹,只是这心思注定是白费了,她可是不打算跪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时候,不说普通人,就是那些皇嗣能活到成年的,都十不足五。她虽不想得罪佟佳氏,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不仅是当时受点罪的问题,以现在的医疗水平,真落下病根可能意味着死亡或者终生残疾。

        因此沈娆像是没听见一般,行至厅中福了福身,“乾清宫掌事董鄂氏参见皇贵妃。”

        然后不等佟佳氏发话,兀自站直了身子。

        佟佳氏本欲再骂,却被堂下女子那惊鸿一瞥,晃了眼睛,随即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一行贝齿在红唇上咬出深深的牙印来。

        女子的穿着不显,半旧的蜜合色宫装,除了领口袖口用玫瑰紫二色金银滚边,再无其他修饰,梳着宫女制式的两把头,并无半点珠翠,只在乌亮的发髻上,点缀了个小小的绒花蝴蝶软簪,只看这一身打扮还当真没有半点出挑的地方。

        只是那张脸生的极尽国色,顾盼间眼波流转,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且不光长相娇妍已极,身段亦高挑婀娜,不盈一握的蛮腰掩宽大袍服之下,行动间曲线微露,半遮半吐,反而更勾人心魂,当真是天生尤物。

        “狐媚子!怪道把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皇贵妃又妒又恨,心中暗暗发狠。

        守在她身边的老嬷嬷,知主子心意,上前一步厉声道:“董鄂氏,皇贵妃命你跪下呢。”

        “石地冷硬,奴婢旧疾未愈不便跪。”沈娆胡诌道。

        佟佳氏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下用了半盏茶,才将心中的妒火勉强平息了些,就听见这话。

        “那你是想抗旨!?”

        沈娆抿了抿下唇,从怀中掏出柄金鞘镶宝匕首来。

        “娘娘可认得这个?”

        那匕首精致小巧,长六寸,不过两个苹果重。剑柄为黄金铸成,而后错金雕花,柄头细刻兽首,金柄上镶嵌50多颗红蓝宝石,剑鞘外包镂空雕花金鞘,极尽奢华。

        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少女的掌心,佟佳氏一见,身子猛地向后一缩,随即便发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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