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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一点朱砂


镜中,风住、林静、人已逝,目光所及,仅剩老木、苍空、无限悲;

        镜外,霁月面上是死灰般的荒芜,脑中千般思绪、百种疑虑纷扰不止,最终杂糅成一片空白。

        她在原地呆立许久,双手握拳攥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她混混沌沌离开窥缘镜,踉踉跄跄走出二尺柔,途中险些撞上一戮凋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素来看人下菜碟,平日里欺负刁难她惯了,此刻不知在哪儿受了气,刚好撞上她,趁此机会赶紧发难起来:“十六公主好大的架子哟!眼长头顶上了?不会看路的呀?我手里端的可是殿下的东西,万一有个闪失……”

        霁月无心理会她苍蝇似的聒噪,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而那婢女却似被给了脸般,直接上手去拽她。

        她烦厌难当,立即一记眼刀横过去,语气森然:“姑奶奶我不乐意看你这贱蹄子在这儿碍眼,马上滚!”

        她是展清风拿千金捧着的姑娘,岂能再容谁欺负?!

        霁月面色阴冷如世间最寒的冰,眼眶似在血中浸过一般红,盛满了困兽的狠绝,右侧唇角斜斜勾起一个极尽轻蔑的讥笑,简直说不出的邪气。

        那婢女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惊得直打哆嗦,闻言连忙灰头土脸地跑远了。

        被这么一闹,霁月反找回些神智,心下抉择一番,率先去了堕花洲。

        洲中仍旧空寂无人,与每次来时别无二致,她有些隐隐的失落,果然她还不足以成为能让展清风甘愿留在堕花洲的凡世羁绊。

        正这样想着,她微微垂首,却发现一小簇血红色花瓣正一路跟着自己。

        七百年来,堕花洲身为冥界难得一处清净地,得了她不少光顾,由此她遗在这儿的气息委实不算少,若不出所料,这些花瓣应当就是自中秋前夕她离开后,展清风每每想念她时所留。

        霁月用一个漂亮的荷包将它们小心收放好,系在腰间随身携着,而后去了忘尘泉。

        她边走边自我安慰转世为人后,展清风又能得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可以时常去探望他,她会替他抢回无咎剑,还要把他传给她的穿林打叶再反教给他,若能哄他认自己当个小师父便再好不过了……

        然而她对着忘尘簿前前后后找了许多遍,都没有看见展清风的名字。

        “自父王寿辰起十几日来的全部记录都在这儿了?”

        忘尘泉一众冥灵俱不答话,一个个打定了主意不睬她。

        霁月走到其中一个管事的小鬼身前,抬脚踩上他面前矮几,黄花梨木矮几立即重重颤了几颤,琉璃盏滚落在地摔得粉碎,热茶自其中倾出,洒得遍地狼藉。

        她薅着那小鬼头发迫使其仰头与自己对视,同时低头不屑地睨向他,面隐煞气,眸泛鬼魅的猩红:“本公主在问你们话。”

        “全……全在这儿了,不敢有……有误。”

        “你敢拿脑袋保证,上头名字一个不少么?”

        那小鬼额际直泛冷汗,苦着脸保证道:“公主放心,小的……小的做事从未出过岔子!”

        霁月揪他头发的手颓然垂下,转身掩去面上茫然与无措,竭力维持着语调平稳,快速吩咐了句“好好办你们的差,往后每一日的忘尘簿都要拿给我第一个过目”,便逃也似的离了忘尘泉。

        只剩无间狱了,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过去瞧了一眼。

        古往今来,虽极其罕见,却也出现过因死状过分凄惨累及魂魄,致使魂飞魄散再无往生之先例。

        所以,哪怕是在无间狱呢?

        霁月其实对这地方有些怵,三百多岁时她曾被几个年长些的公主偷关进去几天,直至现在心里仍笼着一片阴影。

        而今,她心怀一念侥幸重踏进这片阴影里,几乎同每个穷凶极恶的囚犯皆打了个照面,却遍寻不得她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霁月总算意识到:小师父没有了。

        三界之内,八荒六合,再也不会有小师父了……

        霁月生了场大病,浑身高热,噩梦连连,整日昏昏沉沉,除了哭便是呓语,缩在堕花洲的一角,尸体似的躺了好几天。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病死,同堕花洲一地无人认领的相思葬在一处。

        但自出生起即像棵野草一样从夹缝里活下来的姑娘到底命韧些,苟延残喘着就把气儿给续上了。

        清醒后,她的第一个念头是“真遗憾,没死成”,下一刻便因这下意识冒出的混账想法扇了自己一巴掌。

        死什么死?展清风教她的明明是“向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屈是溶进骨血的坚持”!

        待脑子恢复得能正常转了,霁月开始为以后做起打算来:

        首先,展清风的仇得报,她可不管他在信里写的什么“无恨无怨,尽早放下”之流的废话。他还发过誓会等她回来呢,怎不见他践诺?

        其次,无咎剑既是展清风的,便归她名门正派所有。她既还没死,自家门派的东西便绝无流落在外的道理,她必须把它抢回来。

        最后,那日从无间狱出来,她即走了趟祖煌城,却并未在杏白林寻到展清风的骸骨。问当地百姓,众人亦都说中秋翌日官兵搜林时,并不曾发现有尸首,如此,她还需查明他遗体所在。

        霁月心头尚盘旋着许多疑问,须得再问问窥缘镜才行,等待镜开的两个多月,她便潜心修习起穿林打叶。

        说是穿林打叶,却也不完全是。

        展清风一生秉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大义行走江湖,最后为边城安宁而战死。她自认寻仇、抢剑皆非什么匡扶天下之举,不敢使出一叶封喉堕了他穿林打叶的名声,便在此基础上自创了门新招式。

        同样走气沉膻中运至腕部而后借力打物的路子,却是借风打尘。

        细小砂砾从太阳穴一侧穿入,行直线自另一侧穿出,力道一分不盈一毫不亏,堪堪使其嵌在伤口出口表面,血染砂砾呈一点红,她名之曰“一点朱砂”。

        真用心做起事来,时间流逝得倒也够快,一晃窥缘镜就又开了。

        霁月静立镜前,沉吟片刻,最先问了每每提及皆被展清风含混过去的断他手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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