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相思一墓
“人蠢就少说话,以为仗着无知就可不为恶语中伤负责任么?”
“英雄说得好!”霁月为他竖起大拇指,在心底默默赞道。
这位仗义执言的英雄正是吴涧。
“诶这位公子,瞧你长得一表人才,怎么上来就骂人呢?”人群里一个声音不满道。
“那我瞧诸位皆长得人模人样,怎地不说人话呢?”吴涧右侧唇角微弯,没能忍住一个冷笑:“还是说只许你们妄议旁人是非,却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你们的不是?亦或者觉着人家死了,无从对证之事,便可由你们肆意杜撰了?”
众人虽仍面露不忿,却到底理亏,自己找着台阶下:“这人有病,咱们不用理他!”
“是啊,那什么公主他又不认识……”
“想出出风头罢了,这种人我见得多。”
……
窃窃私语声中,吴涧领着霁月离了这堆乌合之众造出的乌烟瘴气。
也幸好他这火气起得及时,二人刚出茶肆,外头太阳便落了,若再晚个片时,只怕霁月要当众表演个大变活人,成为改日茶肆里说书先生口中的第三桩奇观。
“吴涧,你怎地这么生气?你认得那姑娘么?”他跟她不同,他不是好管闲事之人。
“不认识。”说到这个,他也心存疑虑:自己看过的书既多且杂,近乎包揽了三界中各大小事,可今日这似乎人尽皆知的承战神君他却闻所未闻,那位十六公主也仅在冥界地方志中以寥寥数语被极简略的提及。
与其说巧合,倒更像是被谁刻意隐了去。
而且自己从不是冲动的性子,今日也不知因何竟为一个死去多年的陌路女子与人交恶。
“你说那些花瓣是从哪来的,会是天女散的花么?”霁月不知他心中困惑,兴致勃勃推测起那花瓣的由来。
“若我所料不错,它们大抵同冥界一个地方有关。冥界生灵共分两种,有常驻的,还有仅是过路的……”吴涧颇为耐心地娓娓道来。
过路游魂通常有三个去处:忘尘泉、无间狱以及……堕花洲。
前两个好说,顾名思义,忘尘泉洗前尘旧事,无间狱偿生时罪业,皆是了却生前事的地界,而堕花洲却是在续未尽之缘。
鬼魂们到了那儿,阳间每一人的每份思念皆将凝成花瓣于他们气息所在之处飘落,思念愈深,花瓣愈红,待最后一片花瓣颜色褪成雪白,即是尘世缘分已悉数随时光消磨殆尽之时,届时再无人能忆起他们曾存在过。
“故堕花洲,亦称相思墓,当年冥界的十六公主便是这堕花洲的相思守墓人。”
这便是书中关于她的全部记录了。
何其可悲?堂堂一个公主要留下些印记还得沾她所守地方的光!
“所以,那些花瓣都是她帮别人保管的?”霁月又问。
吴涧摇摇头,发出一声轻嗤:“你也过分高估了人心,堕花洲终年冷清得很。”
凡人历经一番生死,再深的爱恨大抵也都淡了,淡到有些拿不出手,配不上在阴曹地府里的蹉跎。偶有几个痴狂者于堕花洲逗留几日,周身花瓣总是很快变少、变白,他们亲眼目睹过这些,又怎会再多做停留?走得快,气息散得也快,气息没了,花瓣就自动消失了。
所以,堕花洲名为续缘之地,其实不过是在更加清醒和残忍地了却,三个地方殊途同归,最终指向的皆只有轮回。
“恰似思念分不得给旁人,每个生命也只能留下独属于自己的花瓣,”吴涧最后总结:“一分花色一念痴,随那场花雨倾洒而出的怕是经年灼灼情意。”
霁月安安静静听着,心上有些泛疼。她觉得,这一定是她自有意识起听过最悲伤的一个故事!
最后,还是吴涧先将思绪自这第二桩奇观中抽离,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用饭吧。”
霁月上岸时间虽短,至今却已停驻过大大小小十来座城,同世代守着一亩三分地种田为生的老百姓相比,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间流浪客。
不过,她显然不能算很好的美食品鉴师,同一样食物无论出自上好酒楼还是路边摊位,吃进她嘴里都成了一个味道。
为防吴涧在口腹之欲上多做破费,她特意一早便将自己舌头不中用的事告知于他,可这厮依旧屡教不改。
他似乎从不懂何谓来日方长,总想着尽早、尽快把好东西强行塞给她。
譬如此刻,二人身处系州城最名贵酒楼的最上等包房,霁月正竭尽全力体会着此地招牌髓饼与别处的不同。
“你可喜欢系州城?”吃到一半,吴涧忽地问道。
“喜欢啊。”她喜欢这世间的一切地方,从南到北,由西至东,途经的每个地方都有其可爱之处。
“那我们在此多留几日如何?”
“我自然觉着好,可你不是要寻仇家?”真奇怪,这些日子以来,霁月发现对于寻仇一事,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总归都已等了这么多年,早两日晚两日也并无什么差别。”吴涧解释道:“清明就快到了,届时新死的鬼魂可能借身上未散尽的阳气,偷溜至一些小城作祟,系州相对安全些。”
“清明节?”霁月起了兴致:“这个节日大家通常如何过?”
对于人界过节的习俗,她一直心向往之,而此刻总算要等到了她上岸后的第一个节日。
“踏青、荡秋千、放纸鸢、蒸食蒿饼青团……总之会很热闹。”对上她兴奋的眼,吴涧刻意略去了祭奠、扫墓等令人不甚愉悦的环节。
“清明那天我要赶在太阳公公出来之前起床!”霁月笑眯眯地做出这个伟大的决定。
“出去瞧热闹么?”吴涧见她高兴,眉眼亦微弯了弯。
“吴涧,我要做第一个对你说清明节快乐的人!”霁月龇出一口小白牙。
吴涧凝视她良久,而后道:“……好!”
……
冥地,无间狱。
一黑衣男子被重重锁链牢牢拷在无间狱的最底层,面前立着一白衣人,其人手持一柄折扇,上写“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只有晓寒知”。
二人皆不发一言,气氛却并不僵硬。
又或许从前僵硬过,但因此种状态已然持续太久,便蜕变为一种习以为常的平和。
忽地,一个小鬼小跑进来,打破这份宁静,朝那名白衣男子低语了几句。
“成阳,我这儿有两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白衣人挥手示意那小鬼退下,转身对锁链下的黑衣男子道。他面上分明挂着一抹温煦的笑,却无端令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一举一动一句一字皆带着说不出的诡谲古怪。
名叫“成阳”的男子不欲睬他,仍是闭目养神。
“不论你愿不愿听,我都想告诉你。”热脸贴了冷屁股,白衣人也不气,或者说,他这副皮囊好似压根就不会生气:“那丫头醒了,而且竟又跟你儿子混到了一起。”
“她遇见的是哪个?”成阳原本阖着的眸子遽然张开,白衣人看在眼里,眼底流出几许得意之色,看来这反应正中他的下怀。
“重要么?不都是一个人?”白衣人评价道:“他们俩到底是有些缘分,相隔这么多年,彼此又都失了记忆,竟仍能有今日。”
“没有记忆,看来遇见的是他……”成阳兀自喃喃。
而后,他总算正视了白衣人一眼:“你允诺过,不会动两个孩子。”
“我不过是答应留他们两条命而已。”白衣人纠正他的用词。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有吴涧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在,你觉得还用得着我出手么?”白衣人凑近成阳,想好好欣赏一番他的神情,可惜对方面上始终无波无澜,似乎正在谈论的不过是两个与他毫不相干之人。
“你比以前更能沉住气些,这令我觉得更有趣了!”白衣人笑容未改,眸中冷鸷之意却渐浓:“眼见清明就要到了,你说待那位去了千秋雪,却没感应到想见的人,会是怎样一番情状?这一次他又还能顺利杀了他,将游戏继续下去么?”
“成阳,好戏就要开幕了,我得赶去好好欣赏一番!”白衣人的语调诡异中透出兴奋,面上亦现出癫狂之色:“别怕,我答应你,不会轻易出手,毕竟我怕我一玩儿,这戏便没得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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