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三十一章木之萧疏
长湖之镜,泽畔之上,几艘收获颇丰的渔船伴着斜阳靠向岸边,回到渔村。
一个年轻的渔夫未及渔船泊稳,便跃入水中,抢到渔船前面游到岸上,奔到早在岸边翘首而盼的妻子身边。
这年轻渔夫姓李名溪,身形修长,体质矫健,脸色黝黑,笑容明朗,每每大笑起来,比常人要多露出几颗牙来。
他那妻子孕肚不掩婀娜身形、一双俏真的灵狐之眼,虽与村中渔妇气质截然不同,身上却是穿着同样的粗布衣裳,脸上也是挂着同样安于鱼米之乐的憨直笑容。
“絮驰,你可有喜欢的名字?”夜里,李溪抚着妻子的孕肚,问道。
“我半生如杨絮漂泊,有你才得扎根于此。愿我们的儿子,有溪滋养生繁茂,有雨润泽自青葱。”李溪的妻子赵絮驰说道,“就取名繁青如何?”
“好啊,李繁青!”李溪高兴地说道,“繁青,是男孩的名字?”
“嗯。”
“那若生出来是女孩儿,叫什么?”李溪问道。
“是男孩儿。”赵絮驰答。
“好,你说男孩儿,那便是!”李溪笑着说,“也不知为何?这些事情你总是说的准。”
“娘,你看见了吗?我刚才跃出去那么远,一直到了那儿!”五岁的李繁青在湖上奔跃回渔船上,兴奋地和赵絮驰讲述自己的成就。
赵絮驰抱过李繁青,嘴上虽是在夸奖,却又面有忧色,颇有责怪地看着踏水而归的赵丹说道,“父亲,莫要再教繁青这些。”
“为何不教?我的外孙自然要修些御水之术,难不成真做个乡村渔夫不成?”赵丹答道。
“渔夫有家有乡,有何不好?”赵絮驰答道,一边用衣袖给李繁青擦着汗。
“絮驰,我们本就是巫目族人,你以为隐于这乡野湖畔,就真的成了普通人了?”赵丹问。
“巫目族人是什么?”李繁青问道。
“你也是巫目族人啊。待你大些,外公教你学《大观谱》,到时你就知道,世间奥秘,皆在眼中!”赵丹答。
“这么神奇!?外公快教我!”李繁青兴奋的问,“娘亲,你也是巫目族人吗?”
“繁青,这些话,切莫再提,尤其不要让你父亲知道!”赵絮驰马上警告道。
“我们巫目古族,配玄门萧氏也是配得起的。你非要嫁给那个长湖村夫,真是不明白你!”赵丹说道。
“他敬我护我,从未嫌弃。”赵絮驰说道,“我如今只愿平静度日,请父亲莫要再谈怪异之术。”
“哼,你是嫌我这术士父亲丢人了?”赵丹面露不悦,“你生来如此,难不成还能换了一双眼睛!?”赵丹说罢,便起身要离开。
“外公,你去哪?你留在我家好不好?”李繁青奔过去拉着赵丹挽留。
“繁青,外公明年再来看你。”赵丹摸了摸李繁青的头,便踏水离开了,留一对巫目母子在湖上船中。
湖面如镜,李溪特地挑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带八岁的李繁青去了长湖上。
因为是带着儿子,游玩多于打鱼,李溪便与同行的其他渔家渐渐行散。
父子二人在那湖上,拍桨撒网,游水嬉戏,本是玩儿得欢快之时,却忽而被几艘豪家之船包围。那船上忽而几人跳入水中,二话不说,便将李溪父子擒住,生按入湖面之下,任二人如何挣扎均不肯放松。
李溪父子虽是水性甚好,但怎得也扛不住长时间在水面之下,如是便被生生闷死了。
李繁青毕竟是巫目血脉,生死之间一双巫目竟穿过湖面,看到那豪家之船中是他之前只见过一次的长湖湖主魏芳流在指使护卫作恶。
然而此时知道作恶之人是谁又能如何,年仅八岁的他只能眼看着父亲在身旁挣扎着,一双眼中充满恐惧和无助,想要保护爱子却又无能为力。
而李繁青也很快失去了意识,最后一刻,他只觉得心中充满不解与愤恨。
可谁知这李繁青竟命不该绝,本已溺死的他竟恍惚中有了意识,虽是无法睁眼、无法动弹,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旁。
“不行了……”一人叹着气说道,那是外公赵丹的声音。
“父亲,再试试,再等等……”母亲赵絮驰说道。
“已经三日了,怕是没用了。”赵丹疲惫的声音继续说道。
“可这金蜥齿,明明书中记载是可以起死复生的,为何无用?”赵絮驰迫切的问道。
“古书又何尝都是真话了。絮驰,你自小随我行走江湖,最应该知道的……”赵丹劝道,“何况这金蜥齿得来的紧急,真假尚未可知,哎……”
“繁青……”赵絮驰啜泣轻唤着,温暖的手轻抚着李繁青的额发,一滴眼泪打在李繁青的脸上。
李繁青感觉到母亲的爱抚和泪滴,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絮驰,你也要想想自己怎么办?”赵丹说道,“如今你丈夫和儿子死了,你还要孤身一人留在这渔村吗?还是跟我走吧。”
“我此生既扎根于长湖,便不愿再随风飘荡。”赵絮驰答道。
“你孤身一人,没了依靠,衣食何来?难保他人不欺你一个寡妇啊!?”赵丹道。
“夫人尽管在长湖住着,保你一世无忧!”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魏湖主!”赵丹赶忙起身迎接,“还未感谢湖主遣人将家人送回。”
“惭愧!”魏芳流答道,“长湖水妖横行,这李家父子惨遭横祸,是魏某的失责啊。可惜这小娃了,才七八岁啊,当日只怪我到的太晚,已经来不及了。”
“遭遇水妖之事时常有之。哎。他二人能得个全身已经不易,还多谢湖主将其送回。”赵丹答。
“死者已去,生者还需节哀。我派人带来了些鱼米,夫人还请收下。”魏芳流说罢,命湖卫将几个大箱子抬入院内。
“絮驰,快快谢湖主关照。”赵丹示意道。
“实在不必劳烦湖主。”赵絮驰起身致意。
“夫人不必挂心。李家父子,也尽快安葬了吧。”魏芳流说道,“夫人和老爷子操劳了几天,还要多多休息。安葬之事,就交给我湖心岛去办吧。”
李繁青睁开双眼,只觉浑身剧痛不已。他此刻竟是身处江流之中的一条木船之中,船外莲灯伴行,船中是父亲李溪躺于身侧。
他伸手掏出口中异物,是一块冰凉玉块,那正是高贵门第水葬之时用以保尸身不腐的冷海冰玉。
李繁青虽只有八岁,但也知现下自己是被当作死人葬了,且这葬礼还十分华贵,并非渔村中村民所行简陋之礼。
那魏芳流既是杀害了父亲和自己,怎又去讨母亲开心,愿意予以厚葬?
李繁青在船中陪着父亲,以船中面点鲜果等祭品为食。二日之后,还未见父亲醒来,便知道父亲是真的死了。他将父亲口中的冷海冰玉取出,将父亲尸身和船上葬仪之物推入江水之中。
如此,他便看似一个在寻常孩童,独自浮于木船之中。
快到宽江入海口,李繁青终于被一艘返行的商船救了上来,带他逆江而上。他本想回到渔村中,回到母亲赵絮驰的身边,却在长湖附近停靠时,听说长湖湖主魏芳流要再娶一个夫人,那便是赵絮驰。
八岁的他只觉得母亲不要他了,便与救他之人说自己不知家在何处,于是随那商船继续逆江而上,到了浔州城中。
那救他的商家本是想收李繁青做了伙计,可几个月下来,发现他身体羸弱,常常病痛不已,实在无用。于是便给了他几块糕饼,将他丢到浔州城外,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李繁青在浔州城外,自己走入了青麓山中,糕饼食尽之时,便自己采着山中的野浆果果腹。本是活不了几日了,可水灵眷顾,他竟是遇到了在山中采草药的青玄门大药师戚良乔。
戚良乔见这衣衫褴褛的小娃所食浆果是有毒之物,便上前阻拦。可谁知李繁青见到他,竟从怀中掏出那两块冷海冰玉,说道,“先生若肯救我回去,这宝物给你。”
戚良乔自是认得冷海冰玉,又见这小孩儿可怜,便拿了其中一块儿冷海冰玉,将李繁青带去了问药谷。戚良乔既然拿了那玉,便要履行承诺,他给李繁青衣食住处,帮他调养身体,待他稍有气力之时,才问他姓名和家人。
这八岁的男孩儿自是知道繁青二字是何含义,但现下家破人亡、身世凋零,那繁盛的名字叫出来实在是讽刺,本也读过书的他便说,“我姓奚,名木下。”
此后,奚木下便住在问药谷中。
戚良乔原本想让他尽早离开。
可是奚木下身体孱弱,久治不愈,若他如此带病离开,戚良乔实在心有不甘,因此变换各种方法替他医治。
另一方面,奚木下聪慧无比,在戚良乔身边对药理古术一点就通,实在也是招戚良乔喜欢。
如此,奚木下便在问药谷中住下,一住便是三年。他在谷中读遍藏书、融会贯通,竟能时常为戚良乔配制灵药分担一二。
直到申涿掌门得见此神童,只道他通达灵理,并非常人,便点选他入了青玄门中。
而奚木下拜入青玄门前,将另外一块冷海冰玉也赠给了戚良乔,感激他收留照顾之恩。
可奚木下虽是入了青玄门,却还是一副孱羸架子,时常浑身剧痛、卧床不起,也不知能活上几年,因此每到各司遴选弟子的时候,都没有哪司愿意收他入座下。
三年下来,奚木下仍在晴溪堂中,每日只顾读书,水术也无甚精进。
申涿掌门只好遣他去了无人无主的千竹阁中,任他避众自行修习。
千竹阁的藏书众多,一些记载奇异之术的古书本是被莫空弦宝贝似地藏在密室之中。奚木下到了千竹阁没多久,便将密室出入之法一一破解,终可饱览群术。
奚木下到了千竹阁终日与书为伴,不知是读到了哪些古术古法,修习起来竟对身体有益,再加上戚良乔从旁协助调理,他那身子竟一年比一年好了些,走在路上竟也与常人无异,只是看上去瘦弱了些。
而奚木下在青玄门中时常携书独行、且专行小路,行为实属怪异独特,便由此得了个书痴的名号。
奚木下虽在千竹阁中深居简出,却也时而在青玄门中闻及长湖之事,他知自己母亲嫁给长湖湖主魏芳流之后,又生了一子,竟也取名繁青。此时天下,谁又记得长湖湖主的赵夫人,还曾有过一子?
杀父夺母,他只恨自己羸弱之身,无法报仇。
二十二岁之时,奚木下终于迎来了报仇的契机。他闻及母亲逝去,难忍心中思念,便乔装去了长湖,前去祭奠。他到长湖,见母亲清灵兀自浮于祭船之上,心中恨意又生,便将其夺来。
而夺灵之时,又见一少女因为母亲献莲而困于水中,隧而心中生出柔意,伸出援手助其脱困。
奚木下本在千竹阁中就自学了引灵术,夺了赵絮驰的清灵之后,便将其引入自身体内。自此,赵絮驰毕生所学所修,皆为奚木下所用。巫目族的《大观谱》,也是此时被奚木下掌握了。
既已通了《大观谱》,奚木下对天下之奇物,见之便识之。他以往在凌溪入口的古观星台上见过一异物,引灵之后再看,便知那所封之物竟是传说中的紫凝碎片。
他通阅各方古书,早知解封紫凝的咒法是太虚伏魔印。
巧的是,龙鳞潭竟在此时选他前去修书。天下密室,哪个能挡得住他,奚木下以一双巫目探知龙鳞秘传《真龙卷》所在,将太虚伏魔印熟背于心。
而水灵好似在引领着他走上复仇之路,竟将两根龙角簪也带到他的附近,供他取用。
奚木下身体孱弱,单凭自己的修为,无论何时也无法取魏芳流的性命。
现下古族知晓古术,古物唾手可得,万事俱备,何不取紫凝!?
奚木下打定主意,只想借用那龙簪中的龙灵将紫凝碎片解封,从未想过伤害他人。可在望月之夜,他并未想到,那观星台下本就镇压着上古邪怨,紫凝封印被解开,竟将邪怨也悉数释放,化作凶猛邪兽。
还好当夜白杉和程易在场,将那邪兽净化了,否则奚木下不但得不到紫凝碎片,还要连累施照和齐无虞与他一同丧命于江上。
乌衡龙祭,杀父之仇得报。宽江上下因此纷乱,与奚木下又有何干?他将那紫凝碎片藏于左侧肩臂的血肉之中,充满蜥毒的半生之身隔着往世今生、阻着世间正灵,任凭何等术法咒语,都无法探知。
奚木下心中唯一的牵绊,便是长湖之上,向他母亲献去灵莲的那个黄衣少女。
奚木下自己几番盗夺灵物,只顾自身复仇,不曾料想竟将施照层层卷入。
而施照与他一样,均是长湖弱民。他自觉与她同病相连,不愿她受人欺压,便多番相护,更施用龙灵引将龙灵赠与她。
不曾想,龙灵入体,竟造成了施照更大的苦难。从被龙鳞潭各方抢夺、到险些被捉灵、再到浅水溪遇险,如此种种,奚木下心中只觉对施照歉疚,于是屡次出手相救,更将巫目族唯一次的避身之所让给施照保命。
天下众域,谁主谁臣,奚木下哪里在乎。管他是青玄龙鳞,还是长湖之军,均是高门争夺,于他、于泽畔贱民,又有何区别。
奚木下与魏繁青为同母所生,可魏繁青的父亲却杀害奚木下父亲的仇人。奚木下每每见到魏繁青,都有十分矛盾的心情,时而因他与母亲神似而心生亲近,时而又因他是仇人之子而恨他入骨。
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既愿受青玄门庇护,居于千竹阁中,那便随他。
而他那巫目族的外公,既愿去助长湖副使吞并天下,那也随他。
只是此刻,有人要害这二人的性命,他便再不能容了。
奚木下展开手掌,一块凝血红中紫黑,那便是他方才从肩臂中挖出的紫凝碎片。他御动紫凝,一道紫黑术法攻向黎汶泾,截断了他击向魏繁青的招法。
黎汶泾避身躲开,立稳后回身惊问,“你手里是什么?”
“赠你一根断指,你不记得了吗?”奚木下问道。
黎汶泾回想当日在凌溪取林湘微清灵之日,被奚木下击断一根手指,可当时只觉他那术法邪门,却不知为何术。
现下想来,当日奚木下施用之术,不正是依紫凝御出的易水凝血术?
“是紫凝?”黎汶泾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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