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季湧霜还想说，珩凉亦却制止了她。
其实早在刚才他就发现了衡刻，季湧霜大概是因为在生气才没有注意到。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季湧霜衡刻的存在，他又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当然不会给季湧霜和衡刻创造哪怕一丝的机会。
衡刻出现在这，无非是有人告诉他，季湧霜的车在这，要找季湧霜可以来这里等。
可衡刻为什么要离开宴会，在这里等季湧霜？
如果是终于开窍，那可不行。不管是什么原因，珩凉亦要让他知道，他在季湧霜那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是过去式。
衡刻在季湧霜这里当然还不是过去式，那要她说出让衡刻误会的话……自然是要装可怜。
季湧霜对衡刻包容度很高，连带着对他这张与衡刻相似的脸也很温柔。所以只要他看起来够可怜，季湧霜就极有可能为了安慰他，口不择言。
在珩凉亦对季湧霜的了解里，季湧霜应该没有或者极少安慰人，所以口不择言的可能性相当高。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季湧霜不止是安慰他“珩家少爷的身份不重要”，还否认了“衡刻的特殊性”，后者待存疑，但……衡刻不知道前情，他听到这样的话会怎么想？
衡刻微皱着眉。
他在这等了有一会儿，才见到季湧霜。可季湧霜拉着别人的手，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第一次看到季湧霜生气。
季湧霜这样的大小姐，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得体礼貌的，别说生气，不笑的时候都很少。在他面前是另一种笑，有时候会有一些小心翼翼，大部分时间和普通女孩见到喜欢的人没什么区别。
他一直都以为他是那个特别的，或许是仅次于她家人的存在，得以窥见她真实的一角。
但现在看来，他也没有那么特殊。
生气是一种比喜悦更私密的情感，对季湧霜这样能克制自己情绪的人，只有无所顾忌才会在一个面前展露生气的样子。
她在珩凉亦面前，是放松的。
她信任他。
两人的动作愈发亲密，季湧霜甚至捧住了珩凉亦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只要季湧霜一踮脚，就可以亲上。
衡刻忽然解开了他近几年最大的疑惑。
为什么季湧霜这样漂亮又有能力性格还好的千金大小姐会喜欢他，他不过是个穷小子，最多就是成绩还好，脸还行，没什么值得高看一眼的地方。
可如果他这张脸，长得和她喜欢的人很像呢？
那就有了特殊的价值。
季湧霜大学时会追他，也是源于此。毕竟珩家和季家势均力敌，如果珩凉亦不愿意，那季湧霜为了公司利益，也不能随意行动，只能移情在他身上。
如今，他和珩凉亦身份调转，她自然可以追随自己的心和珩凉亦在一起。
衡刻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季湧霜。”
季湧霜听到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立刻明白了珩凉亦为什么要制止她接着说，因为！因为！衡刻在这里啊！
她火速松了手，与珩凉亦拉开一步距离，手足无措地看着衡刻。
看到季湧霜的心神在一瞬间全被衡刻吸引，珩凉亦眸色沉了沉，用隐忍却藏不住受伤的语气说：“你们好好聊聊，我没事的，刚才……”他故作坚强地笑笑，“不用管我。我到那边去等你。”
季湧霜还没完全忘记珩凉亦刚才难过的眼神，听到他说“不用管我”顿时心里就是一揪，安抚的话脱口而出：“没关系，没什么不能听的。”
季湧霜的话更肯定了衡刻的推测。
他递给季湧霜一张卡，“初始密码6个8。你以前送我的东西，全都折价在这里了。从早餐，到你光顾奶茶店老板给的提成，还有你为了请客的部分，所有的都在这。清单我拿到电脑后发你，你有时间可以核对。”
季湧霜见到衡刻的喜悦散了一半，“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这个？”
“对，你离开时的表情……”衡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说，“像是，再也不会主动找我的样子。”
这只是借口。
季湧霜确实是要离开他了，可这不是他等在这里的理由。他完全可以直接把钱汇给季湧霜，或者找人送过去，而不是离开以他为主角的宴会，出现在这里。
他就是想，再见一次季湧霜。
季湧霜承认那个时候她是有点烦躁，可是、可是，他就这么想和她撇清关系，因为怕没法还钱，所以哪怕宴会主角是他，也要在得知她行踪的时候，第一时间过来？
“所以我想尽快地把钱还你。”衡刻说。
季湧霜眨了眨眼，把委屈咽了回去，平静道：“我不要珩家的钱。”
衡刻没有把卡收回去，他说：“这是我的工资，从大四实习到上个月为止的工资。”
然后又补充道：“添了一部分奖金当作利息。”
季湧霜鼻子一酸，不可置信地看向衡刻，“你就算得这么清楚？”
衡刻一顿。
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他只遇到过季湧霜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哪怕觉得季湧霜追他有什么其他的缘由，他也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心动和好感？”季湧霜就快要哭出来，但她还是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衡刻没有立即否定。
他合该亲手把那根蜘蛛丝扯断的，可是他犹豫了。
珩凉亦挑了一下眉，他得打断衡刻的回答。
他不需要否定以外的答案。
如果不是否定，那就别回答了。
“你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的不讲人情。”珩凉亦冷冷地说，他像是在为季湧霜抱不平一样，“你以为一切都可以用钱来算清楚吗？”
刚才衡刻说了算利息的时候，珩凉亦没把这样“血淋淋”的话说出来，就是为了预防这种状况发生。
这种状况下提醒才是有用的
——他用钱折现了你的感情。
——他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喜欢。
——他不喜欢你。
——他们珩家人都这么无情。
——你几年的感情打动不了衡刻。
——我二十几年的亲情也被轻易抹去。
——看看我吧。
“凉亦说的没错，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算清楚的。”季湧霜食指和中指一并，从衡刻手里抽过银行卡，放到珩凉亦手里，“给你了。”
不悦的情绪占了上风，酸涩和难过都被压了下去，季湧霜不打算再和衡刻多说：“如果你只会这么算，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凉亦，我们走吧。”
季湧霜踏下油门，一路开离服装城。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季湧霜现在没有心情玩替身游戏，她看着这张相似的脸，就有种……
“我自己回去就好。”珩凉亦似乎是知道季湧霜不想看他的脸，他偏头看向车窗外，“我现在住郊外，很远。”
“郊外？”季湧霜被一打岔，对脸的烦躁逐渐抛诸脑后，她想起珩凉亦刚才说的“一样的不讲人情”，问，“他们不会在辞退你的时候还坑了你一笔吧？”
衡刻能从工资中攒到钱还她，珩凉亦没道理落魄到住郊外。
“珩家给了我一张清单，让我把成年以后他们花在我身上的钱，还给珩家。”珩凉亦说。
季湧霜听到“清单”两个字，更生气了，“这是人吗？我以为把你赶出家、把你列入黑名单就够过分了，还要你还钱？”
说到豪门的圈子，他们花在继承人身上的钱，在成年后只多不少。所谓的成年自立后，才是花钱的时候。
光是社交，一年就能花上几百万。
这还不算送礼。
难怪珩凉亦会那么落魄，他估计是所有的东西全都用来还给珩家了，工作又找不了，才会在她这为求一个温饱，连五险一金都不要。
他在珩家的“人情”方面，体会比她深多了。
所以他才会拿钱买衣服，也不忘给她买小礼物吗？
季湧霜恍然大悟，她还觉得珩凉亦太细心，想告诉他她不需要……可讨生活，哪能不细心？
“珩家人太无情了。”季湧霜安慰珩凉亦，“没事，郊区哪你说就是了。”
珩凉亦这才报了个地址。
季湧霜输入到导航里，看到坐标和距离，她倒吸一口气，“真的好偏啊……地铁有吗？”
“要走半小时。”珩凉亦说。
“半小时，那搭上地铁到城区要多久？”季湧霜问。
珩凉亦：“两个半小时。”
季湧霜听得脑仁突突的疼，“先回一趟我家。”
珩凉亦没问为什么，只说：“好。”
季湧霜回的不是她在公司附近的家，而是季家大宅，保安给她开了门，瞥见副驾驶的人时还愣了下，“不用登记，我们一会儿就走。”
“你东西多吗？”季湧霜打了个弯，开进车库。
珩凉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反应了几秒才回答：“生活物品不多。”
季湧霜停稳，打开车门，“是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自己做了一些东西，还挺多。”珩凉亦答。
“这样啊……”季湧霜稍一思索，挑了辆商务车，“我们先去看，把你生活用的收拾了，再根据其他物品的多少找搬家公司。”
“商务车应该够吧？”季湧霜不太确定。
珩凉亦：“够的。”
“行。”季湧霜上了车，对珩凉亦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先搬到我那里住，出行什么的都方便，你住客房。但我那套房子小，只有一套洗浴，卫生间、厨房、客厅也只有一个，洗浴你用完记得打扫，其他平时我在公司也用不上，你随意就好。”
“好。”
得到肯定回答后，季湧霜才往郊区开。
路上，她继续说：“你的工作内容我还没具体想好，合同出来前你都可以当做假期。至于工作时间，就是我下班回家，到我晚上睡觉前，以及节假日。”
到了珩凉亦住的地方，季湧霜才知道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峻。
珩凉亦租的房子，是一个小仓库。用建筑铁皮搭建的，冬天很冷，夏天很热。
季湧霜望向珩凉亦，却发现他似乎很喜欢这里，他看起来有种回家了的轻松感。
每次远离城郊来到这里的时候，珩凉亦都会像获得新生一样，似乎自己干干净净的，谁也不亏欠，不需要背负罪恶感，只要创作就好。
他不会执着于某一种作品，大多数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做一些乐器，有时候会制作一些机械物件……他会根据心情和材料，随机挑战。偶尔会做出一些四不像，有意思的他就留下，没意思的他就先放放，等下一次的灵感来了，再来修饰。
珩凉亦打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季湧霜不由得后退两步。
“你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就收拾好。”珩凉亦也不舍得季湧霜到铁皮仓库里，里面太过闷热了。
季湧霜没说好不好，珩凉亦也不劝，直接进去，从墙上取下登山包，开始收东西。
季湧霜站在门口，打量仓库里的一切。
里面东西很多，像是各种工艺品，地上、桌上、墙上，甚至床上都有一些，它们占据了这个空间的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十是工具和材料，只有百分之十是属于珩凉亦的生活空间。
珩凉亦的个人用品，只装了一个登山包。
收完，他有些意外季湧霜还站在门口。
珩凉亦随着季湧霜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半成品的背面，古铜色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履带紧紧裹着它们，只要给一个动力，它们就会转动起来。
可是因为没钱买缺少的材料，所以它被搁置在那里许久。
珩凉亦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视线，他上前一步，挡住了那个半成品。他假装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走吧。”
季湧霜没有动。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用在意。不搬也可以。”珩凉亦的语气里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着急。
他不怕让季湧霜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因为季湧霜会“爱屋及乌”，会因为他有一张和衡刻相似的脸而同情他，给他接近的机会。
但这些半成品不是，这些半成品是真正的他。
是那部分写满了无力、失败和痴心妄想的他。
“真的不重要吗？”季湧霜问。
它被搁置了，可仍然没有蒙上灰尘。
珩凉亦没法说出第二次“不重要”，所以他只能沉默。珩凉亦觉得时间被拉长了，长得他能感受到秒的流逝。
不知道是否有一分钟，他听到季湧霜说：
“我给你办个艺术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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