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四章 炮火

　　苏幕遮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了家里去的。
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分外憔悴，月亮渐渐西斜，可是睡意又偏偏不至。她紧紧咬着甜橙色的唇瓣，不知是高估了自己，还是高估了他。
“幕儿，睡了吗？”
她听见父亲的敲门声，伸手抹了一把面上晶莹的泪珠儿，便起身披了一件绫罗小坎肩，应道：“没有，请进吧。”
苏南城推门入了房子里来，苏幕遮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刚刚哭过。但他也不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得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处椅子坐下，这才缓缓开了口。
“幕儿，你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吗？过上几天我们就要走了。”
她默了默，苦涩一笑，摇了摇头。苏南城皱了皱眉，默默地看着她，灯光下她微红眼眶上一排如羽般的睫毛轻轻颤着，整个娇小的身体也随之轻轻抖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幕儿，你……”
“我不出国了。”她突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苏南城不可思议般看着她，她便又重复了一遍，面上的笑容格外凄楚，“我陪着父亲，不出国了。”
往后的日子也果然没有听苏幕遮提起出国的事情来，也不见苏幕遮与慕止然来往。苏幕遮本就已经辞去了报馆的工作，每日只是在房间里闷着，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下楼来，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和慕止然之间发生了不小的矛盾。
看着一向活泼的女儿日益低沉，苏南城左右不是办法，苦思冥想了一番，才想到静岚最近怀了孕，便给静岚拨了电话，让静岚邀苏幕遮出去走动走动。
苏幕遮闭眼小寐，听得丫头唤道：“三小姐，电话。”
她心头一跳，只以为是慕止然打来的，连鞋也没顾得上穿，连蹦带跳地便下了楼梯去，兴冲冲地接过了电话来。
“喂？”电话那头传来静岚的声音，她不由窒了窒，掩住了心头的失望，这才慢慢答话。
“静岚……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小姐今天有空吗，我有一件衣服刚刚改完，天儿又冷了下来，人也惰了，不想一个人出门去，所以想和小姐出去走走，顺便拿下衣服。”
苏幕遮算作答应了，起身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便要出门去。她路过镜子，不觉一怔。镜中的人身材娇小却也玲珑有致，她的脸又瘦了一圈，一双眸子格外明亮，甜橙色的小嘴轻轻抿着，眉心间却失了那份灵动，多了几抹愁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眉心总是似蹙非蹙了？
座钟叮咚的声音将她的魂魄拉了回来，她愣了愣，只想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忙拿起手包，转身出门去了。
这段日子一直在家闷着，竟不知外面已经这般冷了。她忍不住打起了哆嗦来，与她擦身而过的人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只穿了一件水红色旗袍，长发披散在腰际，足上是双银质小皮鞋。
左右等不来车，正想着到静岚家也不是很远，她便独自走了过去。
静岚早已就迎在了门口，见着她是走过来的，不觉蹙了蹙眉头，忙将身上的白皮貂袄摘下来，给苏幕遮身上披了上去。
苏幕遮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了笑，“我好久没出门，都不知道这样冷了。”
静岚叹了一口气，“小姐，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快些进屋子里暖和暖和吧。”
两人一并入了屋里去，静岚给她递来一支铜色手炉捧着，又添了火，房间里才热了一些。静岚瞧着她，她只略略低了头，侧颜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小姐。”静岚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们本来不是要出国去的吗？怎么现在不去了呢？”
苏幕遮回了神来，也不抬眸，“不去了。”
“为什么？”
苏幕遮叹了口气，声音低小了下去，“那件事情……我和止然说了。”
静岚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但见着她表情如此沉重，这才恍然大悟。
“小姐你说的是怀孕的那件事？”
苏幕遮点了点头，静岚像霜打了似的，蔫了下来，滑落到了椅子上，愣愣地看着她，“小姐，这件事情你怎么能和慕六少爷说了呢？”
“不说，难道要瞒他一辈子吗？”她敛了目光，轻轻抿着甜橙色的小嘴，整个人显得无可依靠般。
静岚也没了话，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炉火燃烧着，发出“兹兹”的声响来。苏幕遮瞧了瞧旁处，见着桌上有不少绫罗绸缎，上面绣着完整或未完整的小花儿，不禁好奇地瞧着。
“哦，这个是给我未出世的孩子绣的。”静岚笑道，伸手拿了一个递给苏幕遮，“如果是女孩就戴这个，是男孩的话就带那个上面绣了老虎的。”
苏幕遮点了点头，不知怎地，竟然湿了眼眶。她的孩子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也用得上这些东西吧。
静岚瞧着她面色不好，心下也明白她在想些什么，正准备宽慰，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喜，“是酩彦回来了。”
酩彦推开房门，见着苏幕遮，不觉愣了愣。
“少夫人，原来您在这里？”
苏幕遮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他又道：“哦，是这样，今天六爷好像去苏公馆找您了，还给咖啡厅去了电话，说若是您去找他，便告诉您他原是在苏公馆。”
她怔了怔，与静岚对看了一眼。静岚恍然大悟，面上是止不住的兴奋，伸手便去捏苏幕遮。苏幕遮却没有那样好的心情，谁知道止然这次来，是与她说些什么的呢？有可能是与她明说了要分开也不一定。
“少夫人？”酩彦打量着她，“我虽然不知道您和六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这段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就是把自己闷在房子里，也不怎么吃东西。偏偏这段日子又生了许多事情，魏东仁被日本人抛弃了，六爷趁着这个档口，对魏东仁下了手，所以生了不少事端，近两日才处理完了。”
苏幕遮紧了紧眸子，腾地一下起了身来。什么事情她都要当面问得清楚，无论结局是好是坏，总归不要留下遗憾，不是？
她匆匆与这夫妻两人告了别，便往苏公馆的方向走去。路上阴冷的厉害，雨水淅淅沥沥地滴淌下来，刺骨的寒意钻入她的骨髓，深深浅浅地敲击着她的内心。
苏公馆内，慕止然正轻呷清茶，目光略略地洒向了远方去。苏南城坐在一边儿上，不想问他与幕儿有了什么样的矛盾，而是说起了别的。
“止然，你若是要找幕儿的话，她去了静岚那里。”
慕止然了然地点了点头，清亮的眸子晃动着波光，也不做多言，便就起了身来。苏南城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和幕儿为什么闹得不愉快，可是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而且是已经发生了的。”他拍了拍慕止然的肩膀，“但愿你可以明白，未来才是最关键的。”
慕止然垂了垂眸子，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大门，踱步出去，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鞠了一躬。
雨越下越大，周围人的神色也愈发焦灼。而更远的地方，却传来一阵阵炮声，声音由初始的不清晰，到最后的格外响亮。人群四散逃开，每个人嘴里都惊呼着同样的话语。
“开仗了！”
是啊，开仗了！
苏幕遮跟着人群，只想快点跑回苏公馆里面去，说不定止然还在那里等着她！冬日的雾气渐渐被炮火吹散，掩埋，每个人面上都是一片惊慌之色，不远处的屋顶上夹着高射炮，炮弹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来，摧毁了感官，摧裂了视觉。
“嗒”地一声，她一脚踩空了，崴倒在了地上，过往的人只嫌弃她碍着路了，没人能动手搀扶她一下，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她竟就这般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幕妹妹！”
她愣了愣，这个声音她是认得了的，只见苏莱归一身黑色西装，圆口帽子遮住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她蹙了蹙眉头，心头一凉，却见他向自己跑了过来，将她横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
“把你留在这儿，你会死的！”苏莱归怒视着她。
“我死了也不要你管！”
苏幕遮看也不想看他，只不断地敲打着他的手臂，见他没有反应，索性张口冲着她露出的手腕子就咬了过去。
苏莱归皱了皱眉头，忍住剧烈的疼痛，就这样抱着她，穿过了枪林弹雨，又拐了几个弯子，这才到了一所二层小洋房里面去。
“这是我暂时住的地方，你暂且先避一避，等炮火停了，我再送你回去。”苏莱归的声音如往常一样，低沉有力，那双看着她的漆黑瞳孔混合着他说的话语，让她不觉怔了怔。
苏莱归竟然会说出送她回去这种话来？她狐疑地看着他，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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