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雨中
两人并肩朝屋外走去,瞧着背影的确是极为相称的。
春雨难得得凶狠起来,鳞次栉比的房屋被雨水冲刷出新的痕迹来。整个城市的人都加快脚步奔走着,喧嚣不再。
夜色重生,天色黯淡,雨点敲打在青石地面上,反复低吟着同样的旋律。
蓝铃月跟在他们身后,掩去眸中的色彩,柔声唤了一句,“表哥。”
两人转头看她,她穿了一件金红色牡丹纹绣的花边旗袍,乌黑的秀发盘成云髻,素白色的披肩随着风雨摇摇摆动,雪色的肌肤沉默在微暗的阴影里,那薄薄的红唇轻抿成优美的线条,淑丽而端庄。
“蓝小姐。”他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苏幕遮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人,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两人是未婚夫妻,可是瞧着慕止然的态度,似乎并不喜欢蓝铃月。而蓝铃月,却是对慕止然格外上心的。
“表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她面上仍维持着那份笑容,目光幽幽地瞧向苏幕遮,那漆黑的瞳孔没有半点情绪,“苏三小姐,上次匆忙离去,我都没有时间与你好好道别……”
苏幕遮摆了摆手,道:“没有关系,对了,上次谢谢你替我找了酒店。”
蓝铃月的羽睫轻覆,唇角淡淡,“这是我应该做的,表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她瞧着慕止然依旧不说话,他那双眼睛不知在瞧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心中不觉微痛,又与慕止然近了一步,道:“表哥,你也是时候该回家了。二少爷表哥近日一直在舅舅面前说你的坏话,想要趁机吞并掉你的职务,如果你不马上回去的话……”
“我有分寸的,你放心。”他的声音格外平静,听不出丝毫起伏,更无法窥测出他的想法来。
蓝铃月顿了顿,目光瞧着苏幕遮,叹了气,道:“苏三小姐,麻烦你也劝劝表哥,你是他的朋友,你说话他一定会听的。”
苏幕遮被她点名,顿时有些莫名其妙,瘦弱的皓腕将额前的碎发轻轻一捋,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滢亮的眸子忽闪忽闪,“我为什么要劝他,他都活这么久了,自然有他自己的主张。而且……”
她顿了顿,眼光深深地凝注在慕止然的身上,“而且我觉得慕先生根本不在乎那些地位与职务。”
慕止然微微一怔,那双玉般温润纯好的眼睛静静地瞧着她,目光多了一份柔和与欣喜,足以让所有人沉浸于其中去。
蓝铃月微蹙眉心,道:“苏三小姐不要这样说,世上没有人是不爱权力与地位的。表哥以后要执掌的是慕家,是整个法租界,希望你不要说这些动摇他心智的话了。”
苏幕遮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说就不说呗。”
蓝铃月眼帘微垂,稍稍往慕止然的肩膀上靠了一靠,那股不浓不淡的幽香就这样缓缓地传送着。
慕止然似有意又似无意,与她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倒也习以为常,轻柔道:“表哥,我出来急了,没带伞,司机也没有跟着来,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被雨水晕染了的霓虹光线藏匿不住锋芒,给他如玉的俊颜洒上了浅浅的光泽,那沉淀了的唇角淡淡扬起,添了疏离的意味。
苏幕遮侧目瞧他,慕止然手中只有一把伞,根本不够三个人用。
这慕止然与蓝铃月本就是未婚夫妻,她哪里好意思去抢这把伞。
她扬了扬眉目,娇俏的容颜露出一丝笑意,“你们一起撑伞走吧,我去招辆黄包车就走了。”
她话音刚落,便飞奔了进了大雨之中。那瓢泼的雨水将她的背影遮掩得结结实实,慕止然只觉得眼前的视线都要模糊了,想也没想,赶忙迈开脚步想要追出去。
身后的那个力道狠狠地拽住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蓝铃月那双眉目散发着遮掩不住的怒气,“表哥,我才是你的未婚妻!而且你胳膊上的伤还未痊愈,这样跑出去淋雨,又会感染伤口,让枪伤加重得更加厉害!”
慕止然淡淡地扫过蓝铃月美好的容颜,沉吟不语,却是将那把伞递到了她的手里去,自己直直地冲进了雨中。
他的脚步很快,抬眼便瞧见了前方那个粉红色的身影。
他冲到她身边,脱下西装,罩在苏幕遮的头顶上方,苏幕遮怔了怔,抬起眸子,见着他的目光正紧紧地注视着自己,那张被雨浸花了的小脸便荡漾起一抹俏丽的笑容来。
“突然下雨,根本就叫不到黄包车,只能跑回去了。” 苏幕遮扬了声音,慕止然瞧着她眼中的清滢,淡淡地微笑与点头。
两人在雨中飞速地奔走着,踏过弯弯的拱桥,泥泞的小径,精巧的凉亭。她轻快地笑着,滢亮的眸光如被泛起了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从骨子中渗透出一种快乐的气息。
慕止然瞧着她轻快的模样,心情不自觉地也好了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跑回了苏公馆,她瞧着慕止然淋成落汤鸡的模样,不觉捧腹大笑。
慕止然面上微带笑意,虽被淋了雨,可仍无丝毫狼狈之态,淡淡地瞧着她,嘴角浮现出一抹上扬的笑意,比之前任何一次微笑的弧度都要明显。
“小姐,慕六少爷,你们怎么淋雨淋成了这个样子……” 静岚慌忙拿了两条毛巾,递给他们擦脸,“慕六少爷,您不是拿了伞去接小姐吗,怎么还会……”
苏幕遮心头一跳,仰起小脸,目光盈动得厉害,“你是专门去接我的吗?”
慕止然并不答话,低头瞧着胳膊上的伤口,淡淡道:“我的伤口进了雨水,静岚,若是有空的话,麻烦你帮我拿消炎药来。”
“哦,是!” 静岚赶忙应着,转身去拿消炎药了。
只剩苏幕遮一个人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窗外的雨声,竟也听不清晰了。
“咦!慕六少爷您怎么淋了雨了?您的枪伤还没好呢,这可怎么办?”
苏幕遮被苏挽蕴提高了不知几个八度的声音给弄得回过神来,慌忙跟上去瞧看。
苏挽蕴伸手便要去碰慕止然,却被慕止然轻巧避开,她倒不气馁,又上前触碰。慕止然低垂眼帘,疏冷而笑,“苏大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并不喜欢别人碰触。”
“那……”苏挽蕴被驳了面子,自然有些难为情,面上红了红,便递了药膏到他手里去,“慕六少爷,这个药消炎作用很好的,请你回房去涂抹吧。”
她顿了顿,瞧着慕止然接过药膏,对她道了一声谢,这便又硬着头皮道:“慕六少爷,您自己涂药可能不方便,要不让我帮您吧……”
“这点小事不用麻烦苏大小姐了。”他向后退了一步,扬了扬手中的药膏,“谢谢苏大小姐的美意。”
他话音一落,便转身回了房间里面去。苏挽蕴转头瞧着苏幕遮,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苏幕遮无奈地看着她,都不知道她在得意一些什么,刚准备转身上楼,就听那苏挽蕴道:“幕妹妹,听说今天早上司马先生来了?”
苏幕遮蹙了蹙秀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又想起了与司马识焉的争吵,难免气闷,便道:“他来了,那又怎么样?”
“我就是要提醒你,他是你的未婚夫,你要时刻都记得这件事情,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其他的男人走得太近。” 苏挽蕴得意洋洋道。
苏幕遮冷哼一声,心想苏挽蕴这个女人还真是变脸快得厉害,前一阵还对司马识焉芳心暗许,这没过几天,就又看上慕止然了……
苏挽蕴见她不说话,以为刺到了她的痛处,愈发得意了起来,“幕妹妹真是难得安静一会子,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呢。以后你嫁到司马家里面去,也要保持这个样子,毕竟人家司马家是书香门第,没法容忍你这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丫头。”
“不容忍就不容忍,我根本就不想嫁给司马识焉。” 苏幕遮滢亮的眸子散发着独有的光彩和华芒,那目光里面隐约跳跃着坚定,“我只会嫁给我喜欢的人,若是爸爸让我嫁第二次,我就还逃第二次。他让我嫁几次,我就逃几次,总之我就是不会嫁给司马识焉!”
苏挽蕴没料到她的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只愣愣地瞧着,半晌,才道:“你有福分嫁给司马少爷已经很不错了,你之所以不嫁,不会是在幻想着能和慕六少爷在一起吧?哈哈,你这幻想也是可笑得很。”
她来回扫着苏幕遮,面露鄙夷,“诗文不同,琴书不会,真不知道这样的野丫头有谁能看得上眼。”
客房的门哗啦一下被拉了开来,慕止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眸色如清风拂过,流溢出一股的淡然。他扬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抵压住门框,看向苏幕遮的目光又缓缓注入了暖流。
“苏三小姐,我自己一个人不方便上药,可否请你帮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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