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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除夕事变(中)


  黑夜下,曾经是金朝,元朝,沦落胡尘两百年的城市,少了些许马蹄峥嵘,羊膻味,但却似乎也弥漫着书卷的腐朽气息,以及金银,玉缎,丝绸,堆积而成的富丽堂皇。

  并没有论语中的,克己复礼为仁。

  仁字怎么写?一个人字一个二字,如果直接理解,那当仁者不就是很二?

  确实,如果大家都不仁,就你一个仁者,那大家怎么办?

  所以仁者在这里就是很二的行为。

  与其做仁者,不如一起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都不仁了,那我们也可以不仁,不是吗?

  都是相忍为国嘛.......

  文官袍服上织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

  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大人物们洋洋自得,挥斥方遒。

  小百姓们兢兢业业,努力生活。

  是也,非也,嘴长在脸上,心长在肉里,千古是非功过,其实,自有后人评说。

  硕大的北京城,是一片片砖块盖起的。

  它记载了帝王将相,千古英雄,也流传着,才子佳人,风花雪月。

  但同时,这里30万百姓,街头卖包子的王奶奶,隔壁家的老王,偷东西被抓的张三,喜欢推车的老汉,老秀才孔先生,卖老婆的林大爷,卖自己的小刘姑娘。

  这些一个个人,才是,最真实的历史。

  正如同现在发生的这样一件事,它根本不会被记载到正史里,也没有人会记载这段野史,因为这就是一队锦衣卫跑去抓人,从皇城前出,过几条街,到一个胡同,开一下门,报个身份,拿出张指令,顺带收个贿赂,赚点小钱,不消半个时辰的事情。

  会被记载的是结果,取决于那个被抓的大官,他的职位,他干了什么,造成什么影响,结果是什么,甚至修史的人自己的偏见。

  可能几个字,就过去了。

  但历史之所以精彩,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批人。

  能用自己的莹莹之火,点亮本就黑暗的星空。

  让短短几字,变成千言万语难以明说的,天地正气。

  让后世人读到此处,忍不住直呼,当浮一大白!

  带头的锦衣卫千户,骑着大马,快速地在小道上穿梭,发出阵阵响声。

  雪花落在披风上,噗呲作响。

  杂音压过了不远处两个人影跟随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看似平静,却是一切的开端。

  ..............................................................

  至此,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以至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读书的声音不断,马蹄的声音紧随。

  一个穿着青丝布料,略微有补丁的生员服中年男子,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点着蜡烛,看着窗外飞雪,静静地握着手中书卷,捋了捋胡须。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但同时,又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将书放下,摸了摸身旁的檀木桌子,提起毛笔,想了又想。

  突然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反复踱步。

  将笔放下,来到院子中,查看了一下圈子里的老母鸡,想了想,竟然搂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

  所谓君子远庖厨,其实压根不是什么读书人就不该做饭,不该有烟火气,而是孔夫子不忍杀生罢了。

  后来者曲解文意,断章取义,给自己不通俗物找理由,反而抹黑前人,才是可笑的。

  中年书生抓起鸡蛋,来到不远处的厨房,自己跪在了灶下,吹起了火,惹得满脸黑,烧了点水,将鸡蛋放进去煮。

  然后尴尬地给自己洗了洗脸。

  最后又扶着门,犹豫很久,才终于打开妻子和女儿的卧室,轻轻地为她们盖好被子,想着,极其认真地在黑夜中看清她们的脸,或许来世都不想忘记。

  女儿的面孔稚嫩但却清秀,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花,似乎也因为平日缺衣少食,显得身子骨薄弱了一点,烟卷眉,樱桃嘴,五官显得脸稍大,瘦弱显得神色可怜。

  “是爹爹不好......”

  想着鸡蛋早上留给她吃,也算弥补多年来的亏欠。

  他自认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父亲握住女儿的手,略带不舍,最终狠下心,闭上眼睛,起来决然地转身离去。

  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初衷,最起码开蒙的先生都多多少少会教这一句。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官员俸禄,那是极低的,低到什么程度?正七品县令,明面上的俸禄最多够你一家三四口吃饭,虽然读书人自然有国家补贴,那也不过是安家立业刚刚好罢了。

  明太祖朱元璋,开局一个碗打天下,从小孤苦伶仃,让他很恨贪官污吏,所以明初时定下祖制,并且严惩贪污,重责剥人皮,做成草人。

  当然,承平已久,朱重八估计临死前都想不到,明朝最后反而亡于贪污吧,崇祯上吊自缢后,李自成居然从他国舅府里搜出数十万两白银。

  中年官员这般家境,显然,他想当个严党都不够格,你想加入,都没钱打理一下关系呢,吃个饭都不好意思入席。

  回到书房,写好书信,落款海南,做完这些,他将书柜里的四书五经,二十一史,天文算术,圣人绝学,一一列清,不急不缓,但又很是迅速。

  仿佛屋外的雪就是他的催命符。

  从衣柜里取出破旧的朝服,呈紫色,圆领直袍,衣裙上的边纹是锦绣鸳鸯,正中间的补子是双鸟朝阳。

  戴上乌纱帽,打理好袖子,穿上官靴,正正经经地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屋外,他等的人,也来了。

  一队黑衣锦衣卫,带起雪尘,已经来到了西城的丰城胡同,也叫咸宜坊,听名字就知道很接地气。

  身穿千户蟒袍的伍陆柒,提了提马缰绳,仔细确认了府邸前的两座石砚台,以及上面刻字清秀的周府。

  以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稍微对称打量一下,这位千户大人还是驻着马,微微心惊。

  心里回想了一下。

  钦天监监正,正五品官职呐......正儿八经的京官。

  想他自己也是五品武官,他都住东城,有自己小院子呢。

  这可是文官老爷,平日里若是自己没事见着了,还得恭恭敬敬行礼呢.....

  这座府邸,说是院子,但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进院子,也就是真正的那种四合院,一个标准的口字。

  虽然装修上符合官制,但也......太寒酸了吧.....

  家徒四壁真不为过了,只是看着特别清净,打扫整理地干净,看得像住人的。

  咧了咧嘴,想来要真的是肥差,也不会交给他来了。

  作为一个世袭的武官,从小习武,立志报国,但真承上老爹职位后,才知道官场水深。

  后来明白自己不是当官的料,不懂文官老爷们的弯弯绕绕,就记住爹的话,好好做人,老实做事,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听过那些个前辈们讲以前的事,在看现在这情景,他再蠢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脸拉下,下马,扶着绣春刀。

  将手举了起来,对身后几个属下,放了命令。

  “待会手脚干净点,谁惊扰了这位大人的家眷,自己回去领罚。”

  “是!”

  身后几个锦衣卫都是些不入流的,杂牌校尉什么的,也是世袭的军户。

  伍陆柒一刀斩开木门,他当初跟着老爹学的入门功夫就这个,水平都练出境界了,无声无息就能开门。

  进了宅邸,直接一眼看尽,果然和自己想的不差,而身后几个锦衣卫明显是刚入职,搞不好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一脸迷惑,紧张兮兮地握着刀。

  千户命令他们看守住卧室,自己寻着灯火进入了书房。

  开门,看向椅子上坐着的中年官员。

  冷漠地开口。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大人,宫里传了话,直接到了都督府,让我们请你进宫,皇上要见你,若无要事,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周云逸摸了摸椅子,睁开眼,与他对视。

  “千户大人,还请不要伤及我的妻子和女儿。”

  伍陆柒摸着刀,缓慢走向前,他才二十七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比起周云逸,气势上其实足一点。

  “不瞒周大人,汝妻女如何,并不是我们兄弟几个说的算,那得看皇上的意思啊。”

  “大过年的,召你入宫,怕是不好相与,重则流放,轻则入教坊司为官妓,这个,我还是很清楚的,可以按着大明律给大人背诵一下。”

  “我也只是让千户大人吩咐一下,对她们不要过于苛责,如此,周某便感激不尽。”

  千户叹了口气。

  “你要真的为妻女着想,何必上奏呢?诏令上写的明明白白,大人,白纸黑字,家破人亡!”

  中年人怅然失色,久久不能言语,最后默默说出。

  “我上奏,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少一些家破人亡......”

  伍陆柒不懂这些,只是看着他这样,心里着实难受,也不废话,招呼他离开,便一起出了书房。

  周云逸刚一出门,便听到妻女的哭声。

  “夫君!”

  “爹爹!”

  妇人噙着泪,拉扯着无助地女孩,被两个锦衣卫糙汉拦住。

  中年官员脸上满是决绝,但见此情景,还是不忍。

  “娘子,照顾好小阮。”

  说罢,便被千户拉着出了府邸大门。

  伍陆柒对着剩余几人下了命令。

  “你们几个押着她们去刑部大理寺,等着内阁批了红,下了令,再回来复命。”

  几个锦衣卫新人摸摸脑袋,相互看了一下。

  就这啊,我还以为有人会来劫场呢,大人。

  伍大人一脸无语,这几个一看就知道没受过社会毒打。

  我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

  那谁,你tm哪弄来的鸡蛋?还吃上了!

  这周大人家都清贫成这样了,我们抄他家还敢刮皮,你不怕第二天出门街坊邻里暗地里骂你啊!

  摇了摇头,他也只好带着人出去,回去再跪一跪老爹的牌位,让他饶恕儿子无能吧。

  劫法场?我当锦衣卫几年了,唯一一次动刀还是某个大人家猫上树了,自己上去秀了把刀功,把树枝当门把手砍.........

  江湖还真不是打打杀杀,那江湖,全是人情世故。

  至少京城,还没见哪路大侠敢来撒野的。

  出了门,二人骑上马,伍陆柒便带着周云逸直奔紫禁城西苑。

  一般来说,皇帝都是住在乾清宫的,但是嘉靖帝发生过一次“壬寅宫变”,几个宫女谋逆,差点用绳子把他勒死了,于是后来他就开始迁徙宫殿,住在了紫禁城西边,重新修了宫殿,也叫西苑。

  ................................................................

  那一边在赶去的路上,这一边也在敷衍着了事。

  几个锦衣卫对着那对母女啧啧称奇。

  三个人互相排挤,终于推出个倒霉蛋。

  那人看了下身后两位同僚不怀好意的眼色,只好强自镇定,上了。

  装出一副凶样。

  周夫人连忙护着身后稚嫩的女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那打头的锦衣卫脸上冒汗,不好意思地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比划了一下。

  “那个,夫人啊,兄弟们大晚上跑一趟,给点酒水钱.....不过分吧,等会我们送你进大理寺,也好和那里面的熟人关照说明一下,令爱和你也好少受点罪啊。”

  说罢,自己都觉得罪孽深重,连忙跑回去了。

  周夫人不过年不过三十,说是女人最美的年纪也不为过,只生养过这么一个女儿,眉目下楚楚可怜,让几个大汉都受不了了。

  擦了擦泪。

  “劳烦几位大人了.....妾身只要能护着女儿便可.....”

  想了许久,才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银簪子,秀发如瀑布般落下。

  “这是妾身当年的嫁妆.....”

  几个锦衣卫闻言面面相觑,到底是良心发痛。

  老二拍了老大一下。

  打头的只好硬着头皮又上。

  “算了,兄弟几个深明大义,知道周大人......那也是........那啥钦天监......额.......钦天监是干啥的来着?”

  老二补充了一下。

  “看星星的。”

  “啊,对,周大人日日夜夜替皇上看星星,幸苦得紧,大人都如此,我们几个小丘八也就幸苦点了,夫人还请收回吧”

  老三摸了摸头。

  “白天还能看星星啊?”

  结果,自然是被教训了。

  “老子就会这几个词,你还要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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