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告诉
只余几盏灯火摇曳的云家,彻底浸入黑暗中,这夜黑暗粘稠,将云家白日富丽堂皇的外壳敲了个稀碎。
幽暗的小径上,白妙和沈行秋并肩而走,如入无人之境。
“白日里云无梦让他去领罚,云肃会不会被云无梦抓起来了?她真的太疯了……”
想了想云无梦狰狞的神色,她垂下眸,无奈地叹气。
绕着云家不知走了第几圈,白妙累得不行,找了个石凳拉着沈行秋坐下。
“这么转也不是办法,我们要不然去见云妆?”白妙往后一仰,靠着身后的山石,轻声道:“也不知道这么晚她睡了没有?云家这么大,点几盏灯又怎样呢?”
沈行秋淡淡地看向身旁困意渐显的白妙,说道:“走吧,迟早要见云妆。”
“好。”对沈行秋突然改变的想法,白妙虽有不解,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眨眨眼睛跟上他。
瞧着白妙几乎快合上的眼眸,沈行秋无奈地浅笑,指尖的灵力丝丝缕缕注入她的身体。
寻到云妆比寻到云肃容易得多,沈行秋不过施了最简单的控灵决,夜间值守的小弟子就打着个灯笼,摇摇晃晃地为他们引路。
一直走到云妆园前,小弟子猛然惊醒,挠了挠头,喃喃道:“怎么来小姐这边,我不应该是在湖心亭值守吗?”
看见小弟子着急忙慌地离去,白妙拉了拉沈行秋的衣袖,羡慕道:“能不能回去教我隐身诀啊?真的很方便。”
“以你金丹的灵力,需要用隐身诀的时候,一眼便会被看穿,至于不需要的时候……”沈行秋眸中染上笑意,说道:“何必为之?”
听见他正经不显嘲讽的声音,白妙张了张口,白了他一眼往院内走去,吐槽道:“呵!我要再买糖画给你,我就——”
“白妙,我的金珠……你挥霍的很大方。”
望向脚步顿住的白妙,沈行秋清了清喉咙,沉声道:“那两袋金珠,够衡元宗上下半年开销。”
“怎么可能……”话一出口,白妙就讪讪地闭嘴,那些金子重振枫州,又开了那么多家店,白思洲甚至还跑去锦州经商,当然可能了。
白妙继续往前走,吐槽道:“那……你想要拿回去吗?”
沈行秋笑得相当无奈,不轻不重地敲了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再这般无礼,以后真的没有了,我几乎未用过的金珠,你这才多久就用了一匣子。”
“我保证,让思洲整理整理账本,加倍奉还。”
真的听到她要还,沈行秋却拒绝道:“拿着吧。”
走进院中,他们正迟疑哪一间是云妆所住时,清浅的抽泣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这里……”白妙透过微开的窗缝,望进去。
层层床幔的遮掩下,云妆抱膝坐在地面上,瘦弱的双肩不时抽动着。
沈行秋望了一眼,为这间屋子加上结界,确保他们不会被发现。
漆黑一片的屋内,云妆坐在月光唯一照得到的地方。
正当白妙犹豫着是否让沈行秋解开隐身诀的时候,云妆猛然抬头望向他们,却又掩下失落,喃喃道:“怎么会有沉檀香呢……云妆,你又在做梦了。”
在云妆沉默了许久后,她目光坚定地望向他们所处的地方,尽管只能看到一片空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姐姐?是你来了吗?”
白妙轻声道:“嗯,担心吓到你,才没有现身。”
“不怕的,除了哥哥,姐姐对我最好。”
云妆心中欢喜,这偌大的云家中,无人对她好,白妙那一点点的善意,于她而言千分重,毕竟连下人都对她强势极了,母亲更是可怕。
自从沉檀死后,母亲性情大变,往日对她的宠溺便不复存在,几乎将她囚禁起来,不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会因为几句轻言细语,怎会因为被护着头,对一个陌生人放下戒心。
“姐姐?你在吗?”在云妆等待了许久后,仍不见白妙现身,轻声问道。
随着第一支灵烛被白妙放在云妆身边,星星点点的灵烛陆续亮起,围着云妆摆放了足足数百支。
跳跃的灯火映在云妆瞳孔中,她面上尽是欣喜。
“我要出现了哦。”白妙声音很轻。
眼见云妆点了点头,白妙和沈行秋慢慢现身,看着她不曾有情绪波动,白妙松了口气。
“姐姐,你真的和沉檀哥哥很像,味道像,笑意也像,也对我很好……不像这个哥哥这么冷冰冰的。”
云妆似乎陷入浓重的回忆之中,白妙实在不知从何问起,只想着她愿意说多少便是多少。
“曾经,沉檀哥哥也为我点亮过许多许多海烛灯,就像星星一样多……”
数年前,幻色海祸乱初平,四方待安。
云无梦继任家主,整肃上下,一夜之间,云家跻身名门之列,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直至一日,云无梦唯一一次进入幻色海,带回一个小男孩,名为沉檀。
彼时云妆与沉檀年岁相仿,结成玩伴,青梅竹马数十年。
小云妆撞见母亲训斥责罚小沉檀,才得知他被束缚于此,久不能回家。
“那一日,我哭着跑回初遇的湖心亭中,大哭不止。我舍不得他,但更不想他不能回家,我想让他回家。”
“可是母亲不同意,因为私放沉檀哥哥,母亲第一次打了我,哥哥为我求情,却惹母亲嫌恶。也是那个时候,哥哥连母亲都不能唤了。”
“大约数百年后,沉檀哥哥重回世间,在我见到他的那一日,他便死在了母亲手里。”
眼见云妆泪流不止,渐渐抽噎,白妙轻声道:“不想说便不说了。”
云妆摇摇头,解释说:“我若不说,你们如何能找到幻色海祸乱的缘由?除了我,母亲不会说,哥哥不知道,她更不可能告诉你们了。”
“沉檀哥哥不想看到如今的幻色海,我也不想。”
“后来……”
再见之时,年少时青梅竹马的二人几乎认不出彼此。
沉檀一心要寻“湖更之法”,被云家值守发现之时,他抓住唯一衣着华贵之人,厉声道:“配合,我不会伤你。”
闻着他身上的沉檀香气,云妆几乎立刻认出他,双眸含泪地望向他。
纵是有无数的话想问,她还是悄声道:“你来做什么?沉檀哥哥,我会帮你的。”
几乎许久,沉檀才想起她,哑声道:“‘湖更之法’,不在藏经阁,在哪里?我……”
“你甩掉他们,跟我来。”云妆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带着他进入云家密冢。
漫长的冢道中,灯光昏暗,云妆娇羞地问道:“沉檀哥哥待妆儿,可会一如往日?”
此时的沉檀分得清情之不同,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说:“一如往日,是我的妹妹。”
“妹妹……”
“阔别数年,他只拿我当妹妹。我无数次想,拿到‘湖更之法’后,我若是不问那个问题,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没有如果了,他如今葬在故乡,应当会开心的。”
听到此处的白妙,纵有疑虑,也不敢问,生怕她忽然激动,今夜功亏一篑,幻色海祸乱迟迟不能解决。
而沈行秋听到“湖更之法”,心下了然,只怕这沉檀是要为某个人或是某条鱼更换眼睛,怕是沉檀、生犀和云妆的纠葛也是从这里开始。
可常人之眼,亦或灵器铸就之眼,幻色海底的巨鲲根本不适用。
除非……
“除非沧海桑田,我大概永远见不到他了,如今的我连幻色海都进不去。”
“我无数次逃出去,一靠近幻色海边,海上瞬时起浪,那浪,越来越大,是她不想我去,那我就坐在海边,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母亲来捉我回去。”
“因为幻色海底那件事,母亲对哥哥、对我越来越疯狂。那日,我被打落海底沟,整整数日,母亲都不曾寻我。”
“她许是还有仁善之心,命一只巨鲲送我上岸,彼时我昏昏欲睡,却还是看见母亲用长剑刺入鲲的眼睛,然后将它束缚住承托城池。”
自那一日起,以海中巨鱼承托城池岛屿,成为幻色海扩张城池的手段。
云无梦开此先河后,众世家纷纷效仿,不过数年,幻色海浅海处的巨鱼便被捕捉的束缚于天空,死去的沉落海底,侥幸逃脱的潜入深海沟,久伏不出。
白妙心中惊道:自那一日起疯狂捕捞,那岂不是意味着,云无梦在那一日得知沉檀珠,开始大肆寻找?只是她如何得知呢?
又是因何而发现沉檀珠,继而剜下沉檀的眼睛?
又是谁送云妆上岸?生犀吗?
关于那一日,云妆几近闭口不谈。
情之一字,如何能轻易说出口?
望着地面上摇曳的烛火,云妆的面容渐渐凝重起来,缓慢地开口,恐惧似乎爬上她的心头。
白妙握着她冰冷的指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阻止道:“别说了,那些过往,于你而言太痛了……”
闻言沈行秋垂下眼眸,长睫掩住湿润的眸,心中自嘲道:沈行秋,欠那个她的,永远都偿还不清了。她不是他,正是因为分得清楚,才永远亏欠。
望着苦涩、痛苦,在无数个黑夜因为记忆而挣扎的云妆,沈行秋难以想象那些日子里那个她是如何熬过去的,终究是还不完的亏欠。
“要说的。”云妆摇了摇头,她紧攥着白妙的手,轻声道:“只有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姐姐才能帮我。”
“请姐姐帮我见见她,然后告诉她……”
白妙一愣,沉檀故去多年,“得见”或许还有可能,“告诉”实属有些强人所难。
但在听到接下来的话,她只觉脑中嗡鸣,痛彻心扉。
“从来都是生犀误会了,沉檀哥哥从未爱过我。”
“他至死,都要我带他回家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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