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八角凉亭
在八角石凉亭这里,刘紫月与青竹都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兜头黑衣斗篷人给吓了一跳。尤其是青竹,惊吓间一个不防,连手中的大红宫灯都掉到了地上。
宫灯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被冷风熄灭。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直到那人抬起头来,刘紫月才看清那人。刘紫月惊讶非常,这个时候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这里。
“是你?”刘紫月吃惊地道。
兜头黑衣斗篷人道轻笑地道:“是我,怎么不可以吗?”
刘紫月摇头:“只是觉得你这会儿应该卧床养胎才是。”
原来兜头黑衣斗篷人正是白日里伤了胎气卧床休养的五姨娘。
五姨娘看了一眼刘紫月身旁的青竹。刘紫月会意,对青竹点头示意。青竹退离八角石凉亭,乖巧地在不远处的路口处守着。
五姨娘曲膝对刘紫月施了一礼,轻声细语地道:“今天的事多谢大姑娘了。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恐怕我此时已然做了那坐莲观音的石下之鬼了。”
刘紫月扶起五姨娘:“姨娘身子不便,摆这些虚礼做什么。我虽救你,却也是自救。索性我们都相安无事,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五姨娘点头道:“大姑娘所言正是。”
刘紫月道:“姨娘寻我有何要事?”若只为谢恩,大可大大方方地到听雨轩寻她。
五姨娘拉着刘紫月在八角石凉亭中央的圆形石凳上坐下。拢了拢身上厚厚的黑色锦绒斗篷道:“前些年家中变故受了些苦,坏了身子。因此如今受不得丁点儿寒气。这里怪冷的,大姑娘别见怪。”
让刘紫月意外的是,原来五姨娘竟然有她那个失踪多年,杳无音信的舅舅的消息。而且舅舅竟然是五姨娘的救命恩人。听奶娘说过,当年母亲死后没多久,府里就收到舅舅失踪的消息。这么些年了,她还以为舅舅多半如母亲一般也没了。
刘紫月问道:“舅舅现在过得怎样,这些年他还好吗,怎么不来见我?”
五姨娘道:“他得过很好,只是他有他的苦衷,等你见到他就明白了。他是个好人,救过我的命。若不是她,或许我早不在这个世上了。我知道姑娘并不完全信我,一时间我又拿不出可靠的信物给你确认,但这也无妨,大姑娘日后见了他就会明白我的虚实。”
刘紫月点头,既然有舅舅的消息,那自然是要见见的。
五姨娘继续道:“夫人走时,大姑娘还小,对于过往的恩怨想必不甚了解吧?”
五姨娘不知刘紫月奶娘的事,以为她不知道生母的死因。于是将她生母死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五姨娘道:“刘家于大爷母子有恩,好歹供养了他们一场。一旦高中,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停妻再娶。大夫人清傲,常以高门贵女自居,你母亲撞死在喜堂上的事当时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成了京城第一大笑话。若不是镇国将军府以及太后出手压着,只怕还不知闹出什么话来。这一直是大夫人心头的一根刺。十来年了,很多事都淡了,难得记着那桩事的老人们,又都碍于镇国将军府的势力,不敢多传。如今大夫人做继室的事又重新抖擞出来,她自然更是容不得你。”
刘紫月淡然地道:“姨娘说这些又是何意?”
五姨娘摇头道:“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刘公子与我有恩,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我怕您不知道因由错将仇人做亲人。”
刘紫月道:“我以为五姨娘与大爷是一个宠一个骄,恩爱两不疑的。”
五姨娘讥笑道:“爱?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爱他自己。至于我,不过是沾了你母亲的光罢了。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有不在了,才觉悟对方的好,想要珍惜。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与你母亲一样,都带个月字,他总是‘月儿月儿’地唤我,我知道,他在喊她。我与你母亲有几分的相似。对大爷来说我只不过是她的替身罢了。”
刘紫月撇嘴:“我以为他从未爱过我娘。”
五姨娘道:“他不懂,也不配爱。你娘在时大爷是上门婿,这是他的心头刺。你娘不在时,刺头儿拔了,又贪念起你娘往日的好来。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刘紫月摊了摊手道:“大爷是爱我娘也罢,不爱也罢,总之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我相信,就算是我娘地下有知,也早该放下了。说了这么多,姨娘想说什么,总不会找我就说这个?你知道的,我是闺女,哪有女儿插手父亲房中事的?”
五姨娘忙道:“我是想找大姑娘结盟。如今,大夫人一手掌着府里中馈,我势单力独的,难以成事。大姑娘,你要相信我,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五姨娘眼眸暗了暗,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来。五姨娘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只因父亲犯事,才轮落成官婢。在她还是官家姑娘的时候,家里曾为她定过亲。未婚夫在她落难后,依然对她不离不弃,暗中帮助她不小。原以为安安份份做几年官婢,等她父亲的事情淡了,她未婚夫再想法子将她赎回。
未婚夫不忍她受苦,因此在未婚夫托京中好友使钱打通关的运作下,将她暂时安排到条件不错的太医院当差。因为她为人和善,会识文断字,又勤奋好学,被太医院的太医看中,收为弟子,成为太医院的一名医女。成为医女后,她一面研习医术,一面盼着父亲的事情早日淡去可以与未婚夫早日完婚。可是等来等去的,不容易等到皇上大赦天下,释放部分官婢为良人的时候,等到的却是她未婚夫的死迅。
原来五姨娘的未婚夫供职于工福建福州府闽县河工主事。虽只是八品小吏,但是为人勤勉实在,因此在县衙官声不错。
那一年大爷供职在工部任左参议期间,被朝庭派往江南修整河工。那年闽江沿线的河工上有着诸多不足之处,本应该大修河堤的。但是大爷为了打点上官,他贪没了大半银两。因此堤坝大修是不可能了,只能紧着银子修些要紧的地方。本以为小心些也能过得,怎耐那年特大号的台风刮起,闽江全线连降特大暴雨,河堤决口,沿线百姓死伤无数。皇上震怒,在镇国将军府的庇护下,大爷顺利摘清干系。他们推出当时闽县县令与主管河工的主事做替罪羊。
“那年他被押解进京问斩于菜市口。我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间,一个活生生,活生生,活生……”五姨娘低声哽咽,伤心难过。
刘紫月从石凳上起来,伸手为五姨娘拍背顺气,轻叹道:“姨娘还是要多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才是。”
谁知此话一出,五姨娘哭得更加厉害。因为怕动静太大引人注意,五姨娘将用力捂着嘴哭。尽量不发出声音,只是泪如雨下不能自己。良久,五姨娘稍稍平复情绪后继续说。
“他们该死,他们全都该死。”五姨娘努力压低音量,又情绪激动地道,“他不配让我为他生儿育女,他不配的。大姑娘今天不该救我的,让我死了也好。只是大仇不得报,我好不甘心。”
原来五姨娘的未婚夫是家中独子。他这一死,连个继香火的人都没有。五姨娘每想到此,就更不想为大爷生儿育女了。
五姨娘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不舍地道:“我早年伤了身子,虽然有你舅舅帮我调养过,但是仍旧落下了病根,只是一般大夫看不出来罢了。而且怀他初期我又落了水受了寒气。虽然有白医仙出手保胎,但是据你舅舅说,就算勉强生下来,这个孩子也是个不健全的。你不知道,你舅舅那样说,那就是一定的了。他的医术可比白医仙高明得多。”
五姨娘继续说。刘紫月这才知道原来五姨娘最初得知怀有大爷孩子的时候,她是很痛苦的。要不然也不有后来的偷偷出府,在镇国将军府门前跪求大夫人的一幕。本想着借势流产,栽赃陷害大夫人。纵然动不了大夫人分毫,但至少毁了她经营多年的名声。没想到,大夫人最后请来了白医仙。
五姨娘面部略显扭曲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道:“别怪我心狠,你不该来的,大爷害了他,父债子偿,你也不冤了。”
“别这样,他是无辜的。孩子不健全,你不想生下他来这世间受苦,可以理解。那九弟怎么办?”刘紫月问道,“大爷再怎么不好,总归是他的生生之父。总不好等九弟长大后怨恨姨娘吧?”让她与一个给大爷生过孩子的姨娘结为同盟,刘紫月怎么肯轻易相信?女人嘛,再大的仇怨,往往会因为孩子妥协。再者,空口白牙的,她又凭什么要信她,让她相信,这不是她与大爷设下的圈套?
五姨娘环顾左右,见青竹在不远处的路口守着。她拉着刘紫月走出八角石凉亭,往石凉亭附近的竹林深处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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