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章疑心，聪明如她

马车车厢内的灯架上置着拳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莹泽柔和的光线并不刺眼，却能让人看清车厢里的布置。与马车外低调简单的外观相比，刘紫月乘的这辆马车内里布置却是另有乾坤。华丽而舒适的铺陈，做工请究的桌椅小榻。

        柳千展见刘紫月半晌不言语只是用着清亮仿佛洞明一切的眸子盯着他看，浑身不自在地扯嘴笑了一下：“这里的酒好喝，王妃试试就知道。”

        刘紫月依旧没有说话。柳千展轻轻挠了一下后脑，将话题转移到车厢内里的装饰。刘紫月仍旧没有理他。柳千展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说起了车厢灯架上的夜明珠。

        “这珠子不错，无瑕清华莹，润泽生华，最最难得的还是这样大，世之罕见，价值连城。”柳千展道。

        刘紫月顺着柳千展的目光，看着灯架上的珠子，眸中露出缥远的回忆之色，良久叹了一口气，似无奈，又似叹息，又似带着缠绵般的温柔，又似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与复杂的脆弱。很复杂，柳千展看不懂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

        刘紫月道：“他呢？”

        柳千展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微有几分来不及掩饰的手足无措：“王妃指的谁？”

        “小舅舅该知道。”刘紫月道。

        柳千展摇头：“不懂。”

        “龙隐近来调度频繁，朝庭上也是风起云涌，方老爷子的下马，柳国公老夫人以及她身边之人的处置，还有方语为什么会被人扔到麻疯病隔离所？”刘紫月给自己的倒了一杯水，淡淡地喝了一口道。

        柳千展微微舒了一口气，对于刘紫月问的这些问题，他一早就想好说词，三言两语的，便将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晨哥儿的病，柳国公府该给贤王府一个交待，至于方家与方语，做下的孽也该还了。”柳千展道。

        刘紫月挑眉：“二舅舅与严荣轩的事，以及霍家的出手小舅舅是不是也要告诉本妃也是你的手段。”不是她小看柳千展，如此精密的布局，他根本布不出来。

        此局应是在利用严相拉下方家之时就已经布下。布局之人算准了镇国将军府的动作，将计就计绕敌于后，一来反将镇国将军府一军。二来本来无论是资历还是军功都差些的严将军，反倒因为让皇上看清严相的忠心而多了几分胜算。三来布局之人算准了皇上的疑心，利用皇上对镇国将军府打草惊蛇，打乱黄振礼一再施为的狼来了的计划，逼其狗急跳墙，以达到对镇国将军府进一步试探的目的。

        动一步而谋数步，一箭数雕，将皇上，镇国将军府，方家，等等诸人都算计在内，步步深谋，应该是深谙权谋心权之人方可做到。

        柳千展摊手耸肩无奈之下只得将事情推到严相身上。

        “王妃知道，严家一门皆文臣，对于严将军这个难得的将帅之才，碍着我朝对文臣武将的严格管制，疏远比亲近来得好。皇上多疑，严相不便过多干预军中事务，只得用心设下此局，不着痕迹助推严荣轩上位。”柳千展抓耳挠腮道。

        刘紫月深深地看了柳千展一眼，未作反驳，歪着身子，单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送柳千展回府后，回到贤王府的刘紫月没直接回琴语院歇息，而是来到书房。她捧着一杯姜汁奶立于窗前。龙一从墙角的翠竹林内走出，跪于刘紫月身前。

        “如何？”刘紫月道。

        龙一道：“赵氏酒坊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的踪迹。”

        刘紫月命龙一继续派人查探后，挥手令其退下。就在龙一转身欲要纵身退离之际，刘紫月又唤住了他。

        “本妃可以相信你么？”刘紫月这话似是在问龙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低喃，带着几分奈人寻味的自嘲之味。

        “谨遵王命，誓死护卫王妃周全。”龙一道。

        刘紫月意味深长地看了龙一一眼，挥手令其退下。她转身坐回案桌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温热的姜汁牛乳，皱眉将它放在一旁，提起案桌上赵氏酒坊的酒，就着酒坛子，微微眯了一口。

        “甘香醇厚入口柔和，唇齿留香，果然是好酒。”刘紫月呢喃自语。

        三杯两盏入腹，愁肠百味回转，独饮不觉尽余杯。刘紫月放下空坛，起身向书房外边走去。早春的夜仍旧很冷。她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王府后院游逛。清薄的月照得四处暗影重重，影影绰绰。花园子里沟渠里的水声到了夜里能清晰地听到低低的哗啦声。

        刘紫月轻轻打了一个酒嗝，酒劲从肠腹中一股股往喉咙里，往脑门上窜，脸一阵阵烧热。刘紫月轻轻地打了一个酒嗝，再抬头时，只觉天旋地转，叠影重重。

        “醉了醉了！都说醉时心胜醒时心，古人诚不欺我。”刘紫月将灯笼放在脚边，半跌坐在花园子的石凳上，低声呢喃自语。恍惚间，她看到他的王身着一身凛然的黑衣向她走来。是他，又不像他，眼角没有半面青面面具，俊朗丰神，眉目如修如画。大约又是醉后瞟远的香睡。

        刘紫月挥舞着手，摸着来人的眸眶：“傲然睥睨的眸子，天人之姿。”刘紫月睁大眼睛，凑近了瞧，只觉双眸沉沉，目之所及处，潮湿而模糊，手脚如有千斤束缚。她轻捶了他一下，如泣如诉，似呢喃泣语，如小妇抱怨了一句：“回来吧，不需要，不需要狐假虎威，我与晨哥儿不需要的，不需要……”而后眼皮沉重，便陷入另一片昏昏的无知无觉的沉黑。

        贤王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刘紫月，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

        “难为你了。”聪明如她，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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