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我想治好它。
甄一晟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这个冒昧上门打扰的小学弟。
“你刚才说什么?”
因为何棠江的委婉要求,旁边的人已经自动离开宿舍,把空间留给他们俩。甄一晟本来只是打算看着在小学弟长得还算可以的份上,勉强听一听他的青春期烦恼,没想到何棠江说的事却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说自己十几年来一直恐高,却在前几天跳下了十几米的悬崖?”甄一晟推了推眼镜,“你把当时的情景在复述一遍。”
在何棠江复述的时候,甄一晟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做记录。半个小时后,甄一晟停下记录,又反复确认了一边,确定没有遗漏和需要补充的部分,才阖上笔记本。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周三可以再聊一聊。”
“学长。”临走前,何棠江还不放心问,“我难道真的是心理问题?”
“一般来说恐高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并不是疾病,是人类规避危险的生存本能。”甄一晟舒展着手指,说,“不过一些人存在过于严重的恐高反应,背后就会有其他心理原因。我给你做个分析,下周我们再来聊。”
“我请学长吃饭……”
甄一晟挥了挥手,“哪要你请,就当是我积累实践经验好了。”
“那我刚才跟您说的那些事。”何棠江为难道,“您能别告诉其他人吗?”
甄一晟微微一笑,“放心,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交流那些信息。”
“谢谢学长!”何棠江感激道,临走时似乎又有些犹豫,“学长,我想治好恐高。”
甄一晟瞩目他,“你是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吗?”
“不,是最近。”何棠江说,“最近我才明白,因为这个问题,我可能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很多事情我不敢去做,都以恐高为借口。”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其实我大概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但一直不敢去认真想。现在我想治好它,师兄,你说,能吗?”
“能。”
何棠江是带着笑容离开的。
而在何棠江离开之后,甄一晟翻开刚才的记录继续研究起来。
甄一晟基本可以肯定,何棠江如此严重的恐高症,起因是童年时期母亲未遂的自杀行为,如果归类的话,可以把事件关键词归为“死亡”与“母亲”。他在之前的一例事例中却克服了这种症状,原因未知,事件关键词是“强烈的求胜欲”,甄一晟顿了顿,又加了一个关键词,“父亲”。
“有意思。”
无论是害怕还是克服,都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亲人吗?
他正准备继续琢磨下去的时候,旁边放在书桌的手机突然响起。谁这么没脸色在这个点打扰?
“喂?”刚接起电话,甄一晟的脸色就变了,“我马上就到。”
室友进门,就看到他阖上电脑,披上外套准备外出。
“不是吧,九点了,你还要出门?”
“紧急情况。”
一个半小时后,甄一晟出现在京华大学的三年级宿舍里,看着面前的两个大老爷们。他先看了一眼正对自己苦笑的男人,然后走到坐在床前的患者面前,蹲下。
“伸手。”
测了一下脉搏。
“头抬起来。”
又翻看了一下眼皮下的红血丝。
“今天是什么程度?”甄一晟问旁边的人。
“差点出人命的程度!今天要不是我去的及时,这小子就要进看守所了。”刘砾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你知道他当时干了些什么吗?直接拿着锻炼用的十公斤的哑铃就冲人家宿舍门口,要不是我最后拦着,被砸破的就不是门,而是某个人的脑袋了。”
甄一晟并不理会刘砾的诉苦,而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病人。
“你今天病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韩峥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病。”
甄一晟不以为意,不仅如此,反而说:“韩峥,如果你还想完成你的‘登山游戏’,你就得承认自己生理和心理的疾病,然后想办法去克服它们。讳疾忌医是懦夫的行为,我不认为你是个懦夫。”
韩峥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感到愤怒。”他说。
“你是说丧失理性的那种愤怒?”
“不。”韩峥抬头看向他,“我是在知道后果的前提下才做的,不觉得自己有丧失理性。”
甄一晟分析:“就是说你知道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也知道失控的后果,但却完全没想过去控制它们?”
韩峥点了点头。
甄一晟长叹一声,看了看刘砾,又问韩峥。
“介意我在这里说吗?”
韩峥摇了摇头。
“你的躁郁症更严重了。”甄一晟说出了他的诊断结果,“不仅如此,可能还有其他心理问题加速了你的病症,暂时我无法判断那些恶化你病症的心理问题是什么,你自己有没有察觉?”
韩峥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好吧。”甄一晟看了他好久才收回目光,“你要用药物治疗吗?”
“不。”韩峥反应激烈。
“那就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发火,不要受刺激,否则早晚有一天不是我们把你送进医院,就是警察把你送进监狱。”甄一晟站起身,“今天的起因是什么?”
刘砾站在一旁有些心虚地说:“我也就跟他提了两嘴,说惹事的那两个人返校了,哪想到他就找上门去了。”
甄一晟冷笑地看着他,“这小子心理有病,你是脑子有病吗?明知道他的情况,还故意说这些刺激他。下次在出事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了,刘砾!”
“哎,甄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等你死了我再救!”甄一晟一感到疲惫就变得话痨,“今天晚上你们真的是一个一个的上赶着来,我刚接待完一个有恐高症的小学弟,你就把这个大麻烦塞给我,还嫌我事不够多吗?我还没毕业呢,就得一个个管你们的闲事,要不是看在韩峥和那姓何的小学弟长得都不错的份上……”
韩峥突然抬起头,“你说那个人姓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找你咨询恐高症的那个学弟,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吗?”甄一晟眯了眯眼,“哦,姓王啊,叫王霸,你认识?”
韩峥紧紧盯着他,甄一晟上去拍他脑门一下。
“自己病还没好,就别瞎操心别人的事,行了,我回去了。”
甄一晟婉拒了刘砾留宿的邀请,打着夜车返回母校,只是在路上他发了个微信问人。
“何棠江和韩峥认识?”
不一会,对面迅速恢复。
“师兄!你也认识韩峥?他们俩岂止是认识,渊源可大了,等会,我给你发个链接。”
甄一晟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完了同门小师弟发来的八卦,看完后,他先是感叹了下这两个人真是无巧不成书,一个恐高,一个躁郁,还都凑到他手里来了,感叹完之后,他给小师弟发了一个信息。
“那个爆料人是你吧,肖丁丁。”
“是我啊,师兄,不然还有谁能搜集到这么多精准的消息?对了,何棠江他是什么问题,您能不能给我漏个底?”
甄一晟冷笑一声,决定教训一下这个不学无术的师弟。
“漏底,我先把你掀个老底朝天再说。作为心理学系学生到处去曝光别人隐私,肖丁丁,你这学期所有专业课都别想合格,我去所有任课老师那里都给你挂个名!”
打完这些,他迅速拉黑小师弟,闭眼清净。
“何棠江,韩峥……”
在北京漆黑的夜路上,他想起两人截然不同却又格外相似的面庞。
【我想治好恐高。】
【我没有病。】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对待自己的心理问题上,却有着殊途同归的态度呢。
……
何棠江觉得上铺最近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自从某天晚上之后,就像缺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再也提不起精神,每天军训回来就听到他趴在床上丢了魂似的念叨。
偶尔有人凑近过去听,也只听到——“学分”、“师兄”这几个字。
直到今天,上铺虔诚地坐到他面前,先是犹豫了一会,然后豁出去道:“何棠江,我有一件事得对你坦白。”
“怎么?”正在床上拉伸的何棠江头也不抬,“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是女孩子。放心,就算你是女的,我也对你不感兴趣。”
“何棠江,你听我说,其实……”
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出去接个电话。”
何棠江跳下床,只留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剖白罪行的上铺看着他的背影长吁短叹。
“韩峥,什么事?”
“今天中秋节,你们应该休息。”电话里,韩峥的声音果断决绝,“我带你去训练场看下。”
“训练场?”何棠江一顿,不会是他想的那个训练场吧,恐高症还没治好,就这么去训练不会出人命吗?
“你等等……”
韩峥抢在他之前开口:“今天不会做正式训练,只是熟悉一下场地,顺便带你见个人。”
“见谁?”
“叶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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