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尼泊尔嘿(六)
彭宇峰被他的家人接回国了。
何棠江远远地看见了他父亲, 很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真看不出会是一个从小把儿子带到国外进行严酷锻炼的铁血父亲。
韩峥和禹山山在何棠江醒来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医院,他们要回去继续参加冬攀训练营。至于何棠江,他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边数着不断变薄的钱包, 一边数着不断减少的假日,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只能向目前唯一认识的人求助。
“滕吉,能帮我一个忙吗?你可以带我去安纳普尔纳峰的大本营吗?我会按照正规的程序雇用你的,呃, 提前问一句, 雇佣你的费用贵吗?”
本来是想着雇佣熟悉又可靠的滕吉作为登山协作,陪同自己去安峰大本营,不过说到一半,何棠江想起了钱包里所剩不多的余款,突然少了些底气。
“去找你的朋友?”滕吉说, “我看得出, 你的那两位朋友都是很优秀的登山者。”
何棠江没有解释自己一定要去安娜普尔纳峰大本营的原因。
“不算今天, 我的假期只剩下四天了。”他说, “四天足够我们来回吗?”
滕吉挑了下眉,“这可是一个挑战。一般去abc的徒步路线,至少需要十天才能完成。”
他看见何棠江露出错愕的表情, 又笑了。
“不过, 你幸运地找对了人, 我可以用更短的时间让你安全抵达abc。‘只要队伍里有夏尔巴人,躺着也可以上珠峰’。你听过这句话吗?”看见何棠江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诧,滕吉大笑起来。
何棠江是第一次看到滕吉笑得这么开朗,脸颊上的酒窝深深陷进去,欢快的笑声一扫阴霾。听着这样明朗的笑声,何棠江也轻松起来。
“那就拜托你了,滕吉。”
他们第二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何棠江腿上的伤经过处理后,并不是十分影响行动,而滕吉则是更加不在乎手上的那一点皮外伤了。他们离开前,还和留在医院里的同一辆巴士车的受难小伙伴们道别,因为这次道别,何棠江很意外地又结识了两个朋友。
德国人安德烈,以及英国女孩罗娜。他们是留在车道上为滕吉和何棠江提供支援的小伙伴。这两人虽然也没有受太严重的伤,但是出于安全考虑,都放弃了这一次的进山计划。因此,在听到何棠江依旧打算进山的时候,两人都感到意外。
“果然是你才能做到的事。”安德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中国人,‘江河’。”
何棠江不赞同道,“那是你见过的中国人太少了。我在真正厉害的中国登山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安德烈一脸不信。
“最后来救我们的就是两个中国的登山者!”何棠江忿忿不平道。
“他们?”安德烈回忆了一下,惊讶道,“我还以为他们是日本人。”
何棠江差点被气笑了,“你这个德国人,一点也不了解中国人。”
“嘿,我敢说你这个中国人,也一点不了解我们德国人。”
“谁说的,我了解马克思!”何棠江说,“我能背诵马克思主义,你能背诵毛泽东文选吗?”
安德烈不战而败。
英国姑娘罗娜看着他们拌嘴,含笑道:“‘江河’说的对,安德烈,你一点都不了解中国人。至少你应该知道中国有不少出色的登山家,比如张梁先生,他是中国第一个完成老鼠游戏的登山家,而在他完成的那一年,2017年,全世界有这样荣誉的还不到四十个人。”
“我听说过张梁!”安德烈懊恼道,“我刚才怎么没想起来呢。”
何棠江默默表示惭愧,他作为一个地道的中国人,还不如罗娜对中国登山圈子了解得多。老鼠游戏,这个词他倒是知道,韩峥对他解释过,登山家们把成功登顶14座8000米海拔的山峰的壮举称之为老鼠游戏。而听罗娜的意思,张梁是这些老鼠中唯一一只“中国老鼠”。
“本来一个中国登山家很早就能完成这一壮举。”罗娜叹了口气,“可惜他在攀登最后一座山峰时出了意外,非常遗憾,这让中国的记录延后了十多年。shanhe,那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登山家。”
“你说他叫什么?”何棠江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吓了其他人一跳。他神情激动,甚至有些狰狞,“罗娜,求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罗娜看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或许用你们中文的习惯,他应该是叫heshan。”
何山。
竟然是何山!
何棠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该怨恨,该遗憾,还是该哭泣。他曾经想过如果何山活着从k2回来,他或许会在一个与禹山山类似的登山家庭中长大。
而现实告诉他,如果何山能活着回来,他不仅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不受限制的登山环境,甚至还会拥有一位可以引以为豪的父亲。
何山死了,何山是抛弃妻子的无用男人;何山活着,他就会是一位给国家带来荣誉,给家庭带来声望的男人。
世人对一个人的评价,因为生死而产生了如此大的鸿沟。
死了,就一文不值。
“‘江河’?”滕吉轻轻推了一下,“时间不早,我们得出发了。”
“哦,哦,好的。”何棠江回过神来,对罗娜及安德烈告别,“下次有缘再见。”
滕吉开着租来的小车,载着何棠江离开了医院,只是临走前何棠江脑海中还总会想起罗娜的那一番话。他第无数次地在心中假设,如果何山没有死会怎样?
同样的,因此而带出了另一个问题,何山为什么会死在k2?这个问题,恐怕在何棠江亲自前往k2之前,永远都无法得到解答。
何棠江被救治的医院离博卡拉很近,从这里出发去安纳普尔纳峰,徒步得行走14天,但是滕吉给何棠江换了其他交通工具,这一路走来,他们坐过自驾的小巴士,搭乘过农民的小三轮,还蹭过两次驴车,只有实在无法难以翻越的地势,滕吉才会带着何棠江徒步。
比如眼前的这座密林。
安纳普尔纳峰位于尼泊尔中部,附近亚热带雨林星罗棋布。
“庆幸你不是雨季过来,否则得被林子里的蚂蟥烦死。”滕吉带着何棠江翻越密林的时候这么给他科普,“这里的蚂蟥无孔不入,我带着客人徒步翻越的时候,曾经有客人一只脚上盘满了十几只吸血蚂蟥,还有的蚂蟥还会钻到女人的胸罩和头发里去,要是不小心剔除的话,就会被它们钻进皮肉里了。”
何棠江听得头皮发麻,一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现在这个季节还会有蚂蟥吗?”
“这个嘛。”滕吉看着他,“虽然现在是旱季,但是也不能说百分百没有蚂蟥。哎,你身后!”
何棠江本来就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听到滕吉这句话,更是吓得跳起来不断用手去拍打自己的脖子,生怕被那些无孔不入的水蛭钻到身体里去。
滕吉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故意吓我?”
何棠江反应过来,气呼呼瞪着他。
滕吉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小心害虫。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他们花了半天的时间越过密林,在密林的边界线外,竟然早有当地人牵着两匹马等候在侧。滕吉上去和那人沟通了些什么,付了钱,将马牵了过来。
“接下来的这段路程,我们可以骑马走一段,你会吗?”
何棠江咽了下口水,“小时候去动物园,骑、骑过一次。”
“好吧,看来我得重新教你了。”十八般绝技无所不能的滕吉,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希望你能尽快掌握。”
十五分钟后,在马背上颠得快吐出来的何棠江,终于掌握了基本的骑术。
“你……滕吉,你简直是魔鬼。”他控诉用非一般手段训练自己学会骑马的夏尔巴人。
滕吉认真道:“我只是听取你的要求,尽一切可能完成使命。走吧,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赶路,在今天傍晚之前,必须抵达安纳普尔纳峰大本营。”
“上午我们出发时是海拔2070米,现在大概处于海拔3000米的高度,等我们抵达abc,也就是安娜普尔纳峰大本营的的时候,是海拔4130米。今天之内会有2000米海拔的提升。”出发之前,滕吉再次警告何棠江,“如果你有不适,请立刻告诉我。”
一天之内提升2000米海拔,对任何人来说都绝不是一件易事。然而对于阿式登山者来说,这只是对他们的必备要求。
韩峥是第一个前进到安纳普尔纳峰海报6400米的三号营地的训练者,而一天之前,他还在海拔不到2000米的尼泊尔市区内。一天之内跨越5000米海拔,他的表现让其他参加冬训的人议论纷纷。
人们议论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中国人,猜测他还会有什么让人亮眼的表现。可因为韩峥不爱与人交流,因此也很少会有人与他主动沟通。
“嘿,我是安迪·霍克。”一个大块头的白人汉子难得和韩峥打招呼,“你可是出尽风头了,新人。”
韩峥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无视这个大块头。
“一天之前还躺在医院里的人,现在安然出现在安纳普尔纳峰的三号营地。那些人看到你,才应该明白什么叫‘出尽风头’。”
“你是在夸奖我吗,谢谢。”大块头害羞地挠了挠脑袋,“其实我没怎么受伤,只是当时被震晕过去了,还要多谢好心人救了我。”
“可我看,你也并不关心救你的好心人是谁。”韩峥暗暗嘲讽道。
大块头疑惑地说,“我想应该是救援队的人吧。只是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再说我是来登山的,总不能为了寻人而一直留在山下。我把对救命恩人的感谢放在心里一直替他祈福,他会理解我的。不过如果‘他’是个姑娘的话,我倒愿意以身相许。”
说着,这人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阿欠!”被寒风吹得直打哆嗦的何棠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滕吉回头看了他一眼。
何棠江耸了耸肩,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恶寒。”
“小心不要感冒了。”滕吉看着西方的天空,“还有一个小时就将日落,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抵达大本营。”
“如果没有赶上呢?”何棠江有些担心。
“没有那种假设。”滕吉看向何棠江,“‘只要队伍里有夏尔巴人,躺着也能上珠峰。’这句话可不仅是调侃。”
这个夏尔巴人自信地说。
“所以你要把我背上去吗?我躺好了,来吧。”
“……那样收费要翻十倍。”
“我还是自己爬吧,谢谢。”何棠江立刻站好。
滕吉笑了下,说,“或许你可先看它一眼。运气好的话,从这里,你已经可以看见安纳普尔纳峰的峰顶。”
随着滕吉话音落下,笼罩着山顶的云雾仿佛听到召唤般披着长裙的缓缓离开,位处苍穹之下,那被夕阳照耀成璀璨金色的山峰夹带着皑皑白雪,映入何棠江的视线。
安纳普尔纳峰,世界第十高峰。
何棠江接触的第一座海拔8000米以上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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