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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摊牌


长陵一脸平静的盯着纪北阑,  越瞅越觉得他像个神棍。

        她淡定的偏过头,问叶麒道:“你的病也是他治的?”

        “啊?嗯。”

        长陵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是一副随时要翘辫子的模样。”

        叶麒:“……”

        纪北阑听到有人质疑他的医术,  立马吹胡子瞪眼道:“这贼小子要是肯听老夫的话,再活个十年八载又有何难?还不是……”

        “嘿嘿,纪先生息怒,  长亭姑娘就是同您开个玩笑,  ”叶麒笑嘻嘻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觉得您说的这两种方法都不算难,  只是第二种嘛需要缘分慢慢来,第一种……”

        长陵:“我从来不哭。”

        “从来?”叶麒有点叹为观止,  “是从小到大的从来么?”

        “从记事开始,  我就没有哭过。”

        “哇,  姑娘的泪点真是、佩服,佩服……”叶麒拱了拱手,  扭头问纪北阑,“有没有第三种?”

        纪北阑换了个坐姿,  半垂着眼皮,指着墙角边的药罐道:“街头二号铺的王铁匠家的老太太等着用药,  我腿脚不便,能劳烦叶公子替我跑个腿么?”

        叶麒“啧”了一声,“您这个支开人的方法真的是……”

        看纪北阑不耐瞪来,  叶麒无可奈何的起身,  临出门前又嘱咐长陵道:“纪先生和你说什么,  一会儿记得原封不动的和我说一遍……”

        纪北阑撩了撩自己的胡须,“迟了,老太太可能就不行了,到时把命记你头上?”

        叶麒隔着布捧着瓷罐,转瞬消失在药铺之中,等脚步声远了,长陵挑了挑眉,“纪大夫想和我说什么?”

        纪北阑将身子往前一倾,一字一顿道:“释摩真气,同心蛊,真想不到……越二公子居然是一个女人。”

        老旧的药铺中骤然掀起一股无形而又凛冽的气场。

        “我这一生摸过的脉比走过的路都多,皮相可以骗人,脉象却作不成假,”纪北阑伸出枯瘦的右手,“二公子不必担心,老头儿要是想说,方才就说了,何必支开小侯爷。”

        长陵本也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微微惑然,“看先生与小侯爷关系不俗,我既是他带来的,您为何还想瞒着他?”

        “老夫给他看了十一年的病……这些年,他也算是为了自己的健康尽心竭力,我同他说他的病最忌多思多虑,需得多笑多敞怀,他便成日变着法子给自己找乐子,愣生生的从一个寡言无聊的小少年生成了话痨,可这十一年来他的病情不仅没有起色,还每况愈下,二公子可知此为何故?”纪北阑呵呵一笑,“皆因二公子给他灌入体内的那一成释摩真气。”

        长陵心里打了个突,“您是说我不是救他,而是害他?”

        “不不不,十一年前若没有二公子那一成真气吊着,小侯爷早就魂归西去,你自是他的救命恩人,只不过……他体内游走的既是你的释摩真气,纵使后来找到了其他肯为他渡送内力之人,便也无法施为,他要想继续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便只可依靠二公子一人……”

        长陵十分“大方”一挥手道:“既然传功可以续命,我每隔几年传他一两成,也并无不可……”

        纪北阑瞅她这一副将自己内力当大白菜似的样子,吓得连连摇头:“二公子,中了同心蛊的人还能起死回生,凭得什么?正是凭仗着你这一身独行霸道的真气!尤其你现在还有一大半给那麻魂散罩着,别说是两三成,此刻哪怕再多捎他半成,嘿,那准得是你先翘辫子。”

        长陵闻言眉心微微蹙起。

        “照这么说来,他是无药可解了?”

        “那倒也不尽然,”纪北阑叹了口气,“小侯爷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他这奇经八脉的淤窒与你的心脉淤结倒是有些异曲同工,只是他体内内息寥寥无几……但若是他靠自己练出释摩真气,自可弥补自身的短缺……”

        “那有何难?他要是愿意学,我教了他便是。”

        “二公子以为小侯爷没有学过释摩心法?”纪北阑道:“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同门了,八年以前他就已拜入迦古高僧的门下,释摩心法他早就烂熟于心……”

        长陵惊了,“他总不能……连一重都没练成吧?”

        “二公子乃百年来练至第九重的第一人,老夫且问一句,修习这释摩真气的第一要义为何?”

        第一要义?

        幼年时,迦叶师父于舍利佛塔之内对她道:“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欲修释摩心法需得放下,所谓的放下,就是去除你的分别之心,是非之心,得失之心,执着之心,方能有所成。”

        长陵抬眸问:“叶麒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么?”

        “这便是我不让他呆在这儿的原因了,”纪北阑摇头一笑,“二公子,小侯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人和事,不就是……二公子你么?”

        长陵心头蓦然一跳,“你说什么?”

        “他放不下二公子待他的恩,放不下与二公子的许诺之义,哪怕他早已看透生死,却始终看不透这红尘俗世……”纪北阑长叹一声道:“就此而言,倒是与你的病症截然相反啊。”

        *****

        街头王铁匠家的那个老太太委实是个麻烦人。

        瞧叶麒是个生面孔,仿佛担心他半途在药里加料似的,堵上门问长问短,非要他站在一旁看自己喝药,叶麒秉着不和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吵架的原则,耐着脾性看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舀完药,这才撒腿奔回北斋药铺,还未踱到铺子门口,就看到长陵跨步而出。

        大门“砰”地一声,纪北阑显然没有再和他们夜谈的意思,那个“东家远行”的小木牌都给震到地上。

        叶麒走到近前,忍不住端详起长陵的神色,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但那一双眼波光粼粼,又好像是有话要说。

        “额,纪老头儿可有说出第三种方法?”

        “没有。”长陵看了他一眼,往前走去,叶麒跟在一旁,拢了拢袖道:“至少现在也不是无计可施嘛,我这就带你去金陵城最大的书斋,挑几本特别感人肺腑、虐的惨无人道的,说不准哪儿就戳到你哭点了呢?”

        看长陵没反应,叶麒又道:“你要是不喜欢看书,我们就去看戏,我听说‘钗头班’的戏走的就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路子……要是你实在不喜欢用第一种,第二种也不是……”

        长陵慢下脚步,“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叶麒盯着她的瞳仁看了一眼,道:“纪大夫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时辰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撂下话,长陵大步流星兀自前去,穿过街巷,走到了空无一人的桥坡之上,桥下河水潺潺流动。

        她回过头,发现叶麒仍在身后,“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你这个人还真是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同路,怎么现在又不让我了?”

        一个东,一个西,“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你同路了?”

        叶麒站在桥头,夜间薄雾衬的他格外柔和。

        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道:“五年,你说,你给我五年时间,要我拿下贺家,与你结为盟友,共夺天下。”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长陵呆了呆,心头狠狠一跳。

        “我说,我孑然一身,只是一个孩子。”他放下手,朝自己徐徐而来,“你对我说,纵是免冠徒跣,行深山巨谷,仍能以衾拥覆。”

        夜静的落针可辨,叶麒走到她的跟前,一手在前,一手在背,“我知道是你,越长陵。”

        几不可闻,却又字字清晰入耳。

        有那么一时半刻,时光像是倒流回十一年前,军帐之外,日出之前。

        只是脑海里却想起纪北阑对她的叮嘱:“你生死未卜,小侯爷尚且肯为了你东奔西走,若知要找的人近在眼前,这执念,怕是一刻也放不下了……二公子,你若可使小侯爷抛下一切俗世,远足修习释摩心法,或许一年半载之后,他尚能有命归来,但让他掺入你的风波之中,以他的心性,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治了。”

        十一年前的真相方始揭开,仇敌近在咫尺,大仇未报,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收手?

        “我很遗憾,叶麒,”长陵抬头,“我不是越长陵。”

        “你不是?”以为只差一个心领神会的点头了,没想到直接遭来了矢口否认,“就凭你对越家之事如此关心,还有那时在大昭寺外你传我真气,救我性命,你若不是她,我此刻哪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

        “我没有否认过我与越家的渊源,我也没必要否认我体内的释摩真气,但那是我年幼之时曾经受过越二公子救助所得,后来因缘际会,我自己也修出了一些真气,”长陵匆忙之中想了个相对说得过去的理由,“你不是问我纪大夫同我说什么了?方才他也以为我是越二公子,后来再多问几句,便又知道不是了。”

        叶麒直眉楞眼的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原来如此,我本来还有点奇怪,要是越长陵还活着,怎么可能如此年轻貌美呢。”

        虽是笑着,但举止间不无尴尬之意。

        “既然误会解开了,就不必再如影随形了吧?”

        说完,她抱了一拳便走,好像都懒得多看这唠唠叨叨的小侯爷一眼。

        叶麒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原本满是失落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儿微不可察的笑意。

        “真的是你。”他扬起嘴角,喃喃道:“你回来了。”

        他笑了一下之后,那笑意就跟止不住似的,溢出了一身神采飞扬。

        “不过……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叶麒暗付道,“莫非她对我还有什么顾虑?”

        他兀自出了会儿神,迈着四方小步悠悠哉哉的溜回到侯府,刚回到屋内,七叔后脚就紧巴巴的跟了进来,叶麒看他警惕而又慌张的模样,不觉一笑,“能让您老人家这么晚还不睡觉的事,必然不是小事。”

        七叔安上门,踱到叶麒跟前,压低声音道:“当年越大公子去世之时,荆无畏身边有个名叫方锴的近侍也是在同一日死的,这件事,侯爷可还记得?”

        叶麒点了一下头,“当时不是说那近侍是自己生了急病,他的死与大公子无关么?”

        七叔掏出了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绘着一个人的画像:“我们的人……前几日在淮郡渔阳村中发现了此人,不过此人已经丧失心智,渔阳村的人说,他一直都在村中行乞,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是一个疯子,哦,这是我们的人为他稍作清理之后所绘画像。”

        叶麒只看了一眼,当即走到桌案边,一把拉开抽屉,翻出了一张旧的案卷,上面也是一张绘像——三角眼、蒜头鼻,虽然已过去多年,但这个人五官丑的太过特别,几乎一眼就能认出两张图的神似之处。

        “人现在何处?”

        “已经派人秘密送来,”七叔道:“金陵眼线多,不敢送入城中,我已经安排妥当,三日之后,待他们抵达晋陵外的溪镇,到时我们再出城不迟。”

        “七叔的安排,我自然是放心的。”

        “不过……”

        “还有什么问题?”

        “这方锴一直都是疯言疯语,颠三倒四,本不该当真,但有一句话说的很是古怪……”

        “他说,‘不是公子、他不是公子’。”

        叶麒双眸倏地一睁,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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