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天
意识缓缓从黑暗中浮出水面时, 贝利尔下意识想要翻个身。
没有翻动。
他这才想起来, 路西菲尔此刻应该正睡在他身边。
这么一想, 贝利尔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手背上果然传来一阵他已经十分习惯的温暖触感。
“……醒了？”耳边很快传来温柔低沉的询问，贝利尔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
银色的睫毛颤了颤，贝利尔这才微微张开暗金色的眼睛，果然看到路西菲尔那张经过上帝之手精雕细琢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
贝利尔不知不觉扬起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海藻般卷曲的长发散落他们身下的大床上，见贝利尔是真的清醒了, 路西菲尔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贝利尔稍微感觉了一下背后的情况, 微不可见地顿了下, 眯着眼睛对路西菲尔笑，“好多了, 你的药果然很有效。”
路西菲尔闻言, 支起一边手臂从被窝中起身，背对着贝利尔的后背在动作间隐忍地抽搐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贝利尔又说谎了。
明明还和之前一样疼。
想到贝利尔身后那持续数天依旧没有任何愈合迹象的伤口, 路西菲尔眼底暗了暗，到底没忍心拆穿贝利尔这善意的谎言, 只心疼地又俯身在贝利尔的眼睛上亲了亲。
薄薄的眼皮上传来日渐熟悉的热度, 烫得贝利尔忍不住颤了颤睫毛。
他微微眯着眼睛, 看着头顶与路西菲尔十指紧扣的手掌, 感受着路西菲尔包裹在他周围的热度和味道, 心底再次涌上一股让他浑身的毛孔都快要舒展开的温暖。
自从半个月前他背后的伤势突然严重后，贝利尔发现，路西菲尔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他当年强行被扣在第六天的时候，连贝利尔睡觉的时候，路西菲尔都会陪在他身边。
从第一次又在路西菲尔怀中醒来开始，贝利尔就知道，路西菲尔如此是担心他睡觉时不老实，压到身后的伤口，这点从路西菲尔一直紧贴着他的姿势和连睡觉时都不忘握着他的手就看得出来。
贝利尔这次是一点不满或者反抗的情绪都没有。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战后需要路西菲尔处理的事务却比之前还要多出许多，路西菲尔还每天花这么多时间陪他休息，这让贝利尔甚至隐隐对路西菲尔生出了几分歉意和愧疚——
真说起来，他身后这伤，也算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真正因此受累的却是路西菲尔。
伸手抚了抚路西菲尔面带倦色的眼角，贝利尔忍不住小声对他道，“其实你不用一直这么陪着我。”
握住贝利尔的手指亲了亲，路西菲尔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也弯了弯，声音低柔，“我也没一直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去处理过公务。”
鬼才信。
心底嘀咕了一声，贝利尔垂下眼睛，抽出微微发麻的指尖，任由路西菲尔掀开被子，扶着自己下床，解开身上的绷带给自己换药。
染血的绷带很快在贝利尔脚边堆成小山，路西菲尔望着贝利尔身后与半个月前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伤口，深深蹙起眉心，心中又是无力又是心疼，小心翼翼地给贝利尔换药。
疼痛这种东西，时间长了似乎也就渐渐习惯了。
在路西菲尔给自己换药的功夫，贝利尔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路西菲尔唇上的热度，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的心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之前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和路西菲尔的距离，是不是真的太过亲近了？
贝利尔这两世虽然活了许久，生命中所感受到的最真实的温暖，却大多来自此世。
贝利尔生性淡漠，骨子里自有一股身为神祇高高在上的冷漠，因此能真正走入他心中的存在并不多。
贝利亚尔和利维坦对于贝利尔来说都是需要呵护和照顾的孩子，路西菲尔则是唯一被贝利尔承认的挚友。
当然，加百列对贝利尔来说也是朋友，但加百列与路西菲尔又有些不同。
起码贝利尔不会和加百列有肢体接触，不会和加百列睡在一张床上，不会在加百列面前袒|露身体、伤口和所有脆弱的情绪。
不，确切地说，他是根本不会在除路西菲尔以外的任何生灵面前表现出弱势的一面，就算是贝利亚尔和利维坦也不行。
眉头不知不觉蹙了起来，正来到他身前缠绷带的路西菲尔见状，担忧地轻声问他，“很疼吗？”
他眼中的温柔和关切都太过明显。
贝利尔深深望进他美丽的眼睛，蓦然露出个释然的笑容，对路西菲尔摇了摇头，声音也多了几分温柔，“不疼。”
路西菲尔感受了下自己背后的痛感，发现确实没有增加，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帮贝利尔包扎。
目光追随着路西菲尔忙碌的身影，贝利尔眼中的笑意倒是越发明显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与他只会在路西菲尔面前示弱一样，路西菲尔眼中的温柔，从很久以前直到现在，也一直独属于他一人。
真说起来，身为天国副君的路西菲尔其实并不比贝利尔容易亲近多少，虽然路西菲尔平日里并不会像贝利尔那样神情寡淡，把冷静淡漠直接挂在脸上，但他身为亿万天使之王的雍容高贵，却令所有天使都不敢轻易靠近他。
也只有在面对贝利尔的时候，这位高不可攀的天国副君才会走下王座，总是用这样温柔得近乎没有原则的方式来对待他。
所以说，他们对彼此来说，其实都是最为特别的那一个啊……
暗金色的眼睛因为这个结论变得弯弯的，包扎完毕的路西菲尔一抬头，就看到贝利尔眼底碎金般融融的笑意，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贝利尔心中那快要满溢出的愉悦。
“什么事这么开心？”难得见贝利尔这么喜形于色的模样，路西菲尔好奇地望着他。
贝利尔闻言，眼底的笑意更胜，“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你真的很喜欢我啊。”
路西菲尔听后，忍不住怔了下，眼底也迅速爬满浓重的笑意，捏了捏贝利尔的鼻尖，“你才知道？”
得到路西菲尔的亲口承认，贝利尔顿时龙心大悦，难得没有计较路西菲尔的动作，歪头看了路西菲尔半晌，才慢吞吞地道，“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地喜欢我的份儿上，我也稍微喜欢你一下好了。”
路西菲尔闻言，顿时忍俊不禁，宠溺地揉了揉贝利尔柔软的长发，忍不住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只觉得贝利尔怎么能这么可爱。
有挚友的感觉真好啊～。
心底暖得快要开出小花花，因为起床后这段小插曲，贝利尔直到陪路西菲尔到达政务厅时，心情依旧很好，连负责守门的权天使和协助路西菲尔办公的智天使们都忍不住侧目——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在贝利尔殿下脸上看到那样明显的笑意。
路西菲尔殿下也是，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都忍不住暗中揣测，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因为知道路西菲尔想要守在自己身边，需要他这位天国副君处理的事务又真的太多太多了，所以这些天贝利尔每次睡醒后，都会陪路西菲尔一起到政务厅办公。
当然，办公的是路西菲尔，贝利尔主要负责在羽毛秋千上休息，时不时再被路西菲尔投喂几颗石榴粒——
第六天路西菲尔宫殿外的那棵石榴树，前几天彻底成熟了，路西菲尔还因为此特意回了趟第六天，把满树的石榴都摘了下来，这几天抽空全都剥了出来，免得贝利尔在政务厅时陪他无聊，有点吃的也能解解闷。
舌尖抵着石榴粒，把甜甜的汁水吸得涓滴不剩，贝利尔这才慢条斯理地用牙齿磨着石榴籽，时不时看看路西菲尔工作时认真的侧脸。
地狱对混沌界和天堂的战争虽然结束得远比他们预计的早很多，后续需要处理的问题却并不少。
目光沉沉望着手中刚刚送来的天使军团在这场战争中的伤亡数字，路西菲尔心底的愉悦很快便散了个干净，不知不觉蹙起眉头。
在这场战争中，战斗在最前线的力天使伤亡数量最多，足有几万之多。而因为阿撒兹勒和力天使们的出色表现，把恶魔军团的绝大部分力量都牵制在了混沌界，天堂之门的压力倒是比混沌界少了许多，但也有数千名天使伤亡。
虽然这个数字，显然比路西菲尔在“预知梦”中看到的要少很多很多，第一次直面天使死亡这件事的路西菲尔，心中也还是沉甸甸的。
“路西菲尔。”他忽然听到贝利尔的声音。
贝利尔的羽毛秋千几乎紧挨着路西菲尔的桌案，因此路西菲尔手中的文件，只要他想看，便都能看得到。
假装没看到路西菲尔眉间的郁色，贝利尔知道，很多事情都需要路西菲尔自己去消化。不过对于某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贝利尔却多少想给他提个醒，“你还记不记得露娜的事？”
路西菲尔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贝利尔恢复成年体态的事与大天使露娜的事多少有些关联，他们引来神迹的事至今仍有天使津津乐道，在那之后，神甚至还对路西菲尔下达了旨意，路西菲尔自然不会不记得露娜。
不过贝利尔为什么会忽然提到露娜？
想到当年露娜那件事的始末，敏锐如路西菲尔，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贝利尔的意思，“你是担心，这次参战的天使，可能出现和露娜当年一样的情况？”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出现。”贝利尔神色冷静地道。
路西菲尔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贝利尔说的都是对的。
连他当初在看到“预知梦”中的场景后，都忍不住魔力暴动，那些一直生活在和平环境中，从未见过鲜血和死亡的天使，受到的影响也一定十分深重。
“我会注意这方面的情况，在他们回来后，监督他们做礼拜。”想到露娜当年痊愈的方法，路西菲尔沉吟道。
“这场战争所带来的刺激，远比露娜当年遇到的事要强烈太多，只靠做礼拜未必会有用。”贝利尔道。
“你有什么想法？”知道贝利尔不会无的放矢，路西菲尔想听听他的意见。
贝利尔这才道出早就考虑好的事，“阿撒兹勒所掌管的金星天，虽然名义上被称为浮岛禁闭所，实际上却风景优美，光明之力的浓度也恰到好处，下三级和中三级的天使都能够承受。这么多年来，真正使用那些‘禁闭所’的天使一直寥寥无几，这次倒不如把金星天的设施彻底利用起来，一来能让心中郁结的天使们散散心，二来金星天的每个浮岛中都配有礼拜堂，能让他们安心在那里祈祷净化。”
路西菲尔闻言，立刻拿出几张纸，在上面把贝利尔提到的建议还有他在这个过程中想到的几个点一一记录下来。
半晌后终于放下笔时，眉心的郁色已经去了大半。
微笑着揉了揉贝利尔的脑袋，路西菲尔声音温柔，“让你费心了。”
贝利尔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麾下的权天使这次也参战了好不好，我这只不过是在为他们争取福利。”
路西菲尔也不拆穿他，只看着贝利尔笑。
被路西菲尔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贝利尔刚想赶路西菲尔继续工作，储物空间内却忽然传来一阵魔力波动。
从空间中找到那颗已经由透明变成深蓝色的通讯水晶，贝利尔立刻接通了通讯，“埃里克？”
万万没想到通讯水晶的另一端竟然是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贝利尔大人，新上任没多久的海王埃里克又忍不住结巴了，声音都激动得微微颤抖，“贝，贝利尔大人！”
“是我。”这颗通讯水晶原本一直在路西菲尔那，之前贝利尔代替路西菲尔去海族归来后，一直忘记把这水晶还给路西菲尔了。
埃里克手里那块，应该是从上任海王那里拿到的。
想到此，贝利尔心中立刻若有所觉，“你回到海族王城了？”
埃里克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一丝沙哑，“是的，我这次联系天堂，就是想告知您和路西菲尔大人，我已经代领大部分海族战士，回到了王城，打算重建我们的家园。”
贝利尔闻言，和路西菲尔对视一眼，对于埃里克的做法倒是没什么异议。
这场战争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因为害怕路西菲尔再去混沌界大杀四方，也因为急着回地狱去争地盘，恶魔大军退走的速度十分迅速，只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混沌界便几乎再看到不到恶魔的身影。
虽说有些担心恶魔是否会卷土重来，但天使和海族也不可能一直守在海岸线上，再加上海族王城所有留守的海族，都在战争中被恶魔屠灭，失去亲人的海族们大多归心似箭，埃里克这才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不过，“我还留了一部分海族在海面上警戒，如果再有恶魔进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次战争虽然以恶魔的溃败逃散为结局，但海族和天使也都各自有所伤亡，战斗力比力天使弱的海族更是死伤无数，元气大伤，因此对于埃里克现在带幸存海族回到王城的做法，贝利尔和路西菲尔倒是没有任何不满，只说让埃里克不用在意，后续的事情天国这边也会与海族一同处理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通讯快挂断时，贝利尔这才想起之前曾在海族王城带回来一只幸存的小人鱼，当即把那小人鱼的事告知给了埃里克。
想到老海王临终前曾拜托他照看埃里克，贝利尔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告知埃里克，再过几天，他会亲自把那小人鱼送回海族。
挂断通讯后，路西菲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贝利尔又把那通讯水晶收回储物空间，显然并没有归还给他的打算，心底有些意外，感觉贝利尔似乎对埃里克亲近了许多。
不过贝利尔身后还有伤，路西菲尔并不赞同他亲自去海族，便对贝利尔道，“那小人鱼我送回去就行，你身上的伤并不适合出门。”
贝利尔闻言却摇了摇头，“老海王临终前嘱托我照顾埃里克，我既然应下了，自然得去海族看看。”
路西菲尔这才明白贝利尔为什么忽然对埃里克亲近了许多，“我陪你一起去。”
虽然多少猜到路西菲尔会这么说，贝利尔还是忍不住笑了，斜睨了一眼路西菲尔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你确定你有时间？”
路西菲尔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温柔，“你比较重要。”
贝利尔闻言，忍不住高高扬起唇角，哼哼了两声。
这段日子与路西菲尔朝夕相伴，贝利尔自然清楚路西菲尔有多忙，平日里除了陪他睡觉的时间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政务厅那海量的文件中。
伸手捏了捏路西菲尔的脸颊，早就注意到他偶尔流露出倦色的贝利尔自然不忍心他这么辛苦，当即对路西菲尔笑了笑，“刚才我可是对埃里克说，过几天才会过去。”
“所以？”路西菲尔纵容地低下头，让贝利尔能不用抬高手臂就能捏到他的脸。
“所以这几天，我会帮你一起处理公务。”贝利尔直接拍板道，“等处理完这些以后，你再陪我一起去海族。”
难得见贝利尔主动提出要帮他分担工作，路西菲尔眼底的笑意不禁更深，拉过贝利尔的指尖吻了吻，“好。”
正路过政务厅门口，仍有海量权天使公务要处理的拜蒙：……
殿下！您既然有时间帮路西菲尔殿下处理公务，为什么不能帮你可怜的副官分担些权天使的公务哇qaq！
劳心劳力的权天使副拜蒙，今天依旧在堆积如山的海量文件中度过，简直扎心。
……
贝利尔这么多年来虽然大多时间都不务正业，几乎一直把所有事务都甩给副官拜蒙去做，但偶尔有拜蒙不能解决的事，到底还需要他亲自把关。
他平日里与路西菲尔交往甚密，路西菲尔工作时也从不会避讳他，再加上贝利尔这么多年来一直帮贝利亚尔在形势复杂的地狱之中出谋划策，处理事务的能力其实并不比任何天使长弱。
路西菲尔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不过在路西菲尔眼中，贝利尔一直都是个很有想法和远见的炽天使，从贝利尔能创造出那么多魔法这件事，就能看出贝利尔其实有个十分聪明且创造力极强的大脑，每次天使长会议中，贝利尔也总能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意见，日常更是经常会带给路西菲尔不少新的灵感和思路，因此贝利尔说要帮路西菲尔处理公务时，路西菲尔倒是十分欢迎。
而事实也果然如路西菲尔所料，有贝利尔帮忙，他们处理公务的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一星期后，处理完所有积攒公务的路西菲尔，带着那条小人鱼，与贝利尔一同再次前往混沌界的海族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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