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心都满了
“姑母, 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过来了。”甘露殿外殿, 慕容泓向慕容瑛作礼道。
他虽是及时调整了状态,但脸上的红晕却不是说退下去就能退下去的。慕容瑛看他双颊嫣粉,不由的目露怀疑。
“闫旭川被杀了, 陛下知道吧?”她沉着脸问。
“知道。宫里这么大的动静, 朕又如何能不知道?”慕容泓道。
“当时在后苑巡宫的卫士看到凶手跳进鸿池逃跑了, 从长秋宫过来鸿池沿岸都派了卫士搜查,并未发现凶徒上岸的痕迹, 如今只剩长乐宫这边的鸿池边上没有搜查了。”慕容瑛道。
“哦。姑母您也瞧见了,朕这甘露殿到后花园是有侍卫彻夜巡逻的,朕并未听闻有何异状,姑母若不放心, 再派人去确认一番便是。”慕容泓甚是配合道。
慕容瑛闻言, 侧过脸向跟在身后的卫尉所校尉递个眼神,那校尉便出殿调了一队卫士往后花园鸿池那边去了。
“确定那跳鸿池逃跑之人就是杀害闫旭川的凶手么?”慕容泓与慕容瑛去到一旁坐下, 慕容泓问。
“自然。”慕容瑛瞥了眼侍立一侧的郭晴林。
“如何确定的?卫士们看到那人杀闫旭川了?”
“他出现在闫旭川被杀之地的附近,见了卫士就跑。若不是他杀的人,他跑什么?”
慕容泓怔了一怔, 忽笑了起来。
慕容瑛眉头微微蹙起,问:“陛下何故发笑?”
“姑母, 单凭那人出现在案发地附近, 见了卫士就跑这两点可不能证明他就是杀害闫旭川的凶手。或许他是去后苑行窃, 抑或与人幽会, 无意间路过闫旭川被杀之地,又被卫士发现,那自然是要跑的。”慕容泓道。
慕容瑛探究地看着慕容泓,半晌,缓缓点头道:“陛下说得有理,待抓住了人,自然也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过了片刻,那校尉回到殿中,单膝跪地向两人禀道:“回太后,陛下,后花园那边的草地上有泥水痕迹,应当有人曾于那边从水里爬上了岸。”
慕容瑛看向慕容泓,慕容泓道:“既如此,去搜宫吧。”
慕容瑛道:“在搜宫之前,有一件事哀家需向陛下求证。”
“姑母请说。”
“方才卫士们在长乐宫的东西寓所排查宫人时,发现原先陛下身边的小太监长安既不在房内,也没有当值。陛下可知他现在何处?”
“姑母是怀疑后苑逃走那人,是长安?”
“据哀家所知,陛下最近似乎正是将他派去了后苑。”
慕容泓垂眸。
慕容瑛注意到他半掩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起来。这是紧张的表现。
“陛下……”
“不可能是他。”
“陛下何以如此确定?”慕容瑛盯着他。
慕容泓手握成拳,又沉默了片刻方道:“因为他就在内殿。”
慕容瑛眉梢微微一扬,问:“既然他就在内殿,陛下缘何不令他出来?如今这宫里,奴才都不必拜见哀家了么?”
慕容泓有些难以启齿道:“他不便出来。”
“哦?既然他不便出来,江兴,你进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不便法?”慕容瑛道。
那校尉领命,抬步就往内殿去。
“姑母……”慕容泓猛然抬头,欲说什么。
“陛下!闫旭川身为卫尉卿,他在宫中被杀,任何有嫌疑之人都不得轻纵!”慕容瑛厉声截断他的话。
慕容泓眼看江兴跨过了内殿门槛,倏地站起身大声道:“褚翔!”
“属下在!”褚翔上前。
“卫尉校尉张兴竟敢携刀进入朕之寝殿,形同谋反,就地格杀!”慕容泓面沉如水目若寒星。
“太后!”张兴闻言,惊觉自己确实带刀进入了内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冲出来欲求慕容瑛帮着说情。
褚翔拔刀搁上他的脖颈,冷冷道:“张校尉,陛下见不得血,咱们出去吧。”
“陛下饶命,末将是无心之失,求陛下饶命!”张兴向慕容泓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陛下!”慕容泓突然发难,慕容瑛懵了一下,此时才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刚要说话,慕容泓打断她道:“怎么?太后要把这谋反之名揽自己身上?”
慕容瑛被他堵得一噎。
“还是,太后以为武将携刀进入朕的寝殿不算谋反?明日早朝太后与朕一同上朝,与百官议议此事可好?”慕容泓好整以暇道。
慕容瑛看着他平静如渊的眸子,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那些紧张与难堪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为的就是让她感觉自己身处上风乘胜追击,派江兴进入内殿。
“陛下,法不外乎人情,此事是哀家没有考虑周全,江兴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如今闫旭川已死,若再将江兴处死,卫尉所可就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了。”自知理亏,慕容瑛放软了语气道。
“为着闫旭川之死,太后无凭无据夜半带人来到朕的甘露殿,还指挥带刀校尉进入朕的寝殿。太后,朕只问您一句,若是先帝在,您敢这么做?”自登位以来,慕容泓一直称慕容瑛为姑母,而今突然改口叫太后,虽是语气未变,但那股子疏离冷漠的感觉却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慕容瑛心中也有气,若没有她在东秦皇宫九死一生地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慕容氏能有今天?便是先帝慕容渊,生前面对她时也是恭敬有加,而这个不劳而获的慕容泓,男生女相,鼻削唇薄,从面相上看便是薄情寡恩之人。随着亲政之期一日日临近,他刻薄的本性也益发遮掩不住了,抑或说,他已经不屑于去遮掩。
然,她有何惧?
他未亲政,不做不错。一旦亲政,做的事多了,自然错得也多。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得好了,伤人,用得不好,伤己。只要端王一日还在她手里,只要他一日没有后嗣,他的皇位,且坐不稳呢。
“若是先帝在,此事根本不用哀家操心。”念至此,她态度又强硬起来。
“是啊,若是先帝在,此事定然也是移交给掖庭局和廷尉府去调查。太后身份尊贵,为了一个卫尉卿之死越俎代庖深夜奔波,传将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说到底,这卫尉卿是朕的臣子,纵然朕未亲政,还有丞相太尉他们在帮朕理政,断没有让太后为此劳心费神的道理。”慕容泓不温不火道。
“这江兴,陛下是一定要杀?便哀家为他求情也不肯通融?”慕容瑛蹙着眉头道。
“后宫不得干政,是先帝立下的规矩。太后德高望重,以后朕的后宫还指着太后您帮朕管着呢,请太后务必以身作则。”慕容泓温文尔雅地向她拱手作礼道。
慕容瑛被他夹枪带棍的一番话气得脸色发白,冷哼一声往殿外走去。
“恭送太后。”慕容泓来到殿门前,高声道。
目送慕容瑛一行消失在夜色中,慕容泓回过身,正好褚翔押着江兴过来。
“陛下,让属下将他押到丽正门外去杀吧,也给下面这些没眼色的一点教训。”褚翔道。
“把他送去廷尉府,再派人知会丞相与太尉一声,江兴带刀进入朕的寝殿,按律本该移灭九族,但看在太后为其求情的份上,移灭三族即可。”慕容泓道。
“陛下饶命,饶命……”江兴瘫倒在地。原先闫旭川在世时便唯太后之命是从,他们这些手下只不过惯性使然罢了,殊不料今日一时不慎竟会招致如此灾祸。
慕容泓抬步向殿中走去,褚翔叫人过来把江兴押出去。
“没事了,都散了吧。”慕容泓对殿内郭晴林嘉言等人道。
众人领命,除了要值夜的,其余的都退了出去。
慕容泓吩咐长福去东寓所给长安取一套衣服过来,自己进了内殿,走到榻前伸手想撩起锦帐,指尖刚刚碰到帐子,却又停住。
顿了顿,他收回手,对榻上道:“你可以出来了。”
榻上没有动静。
慕容泓等了一会儿,觉着有些不对劲,遂伸手撩开床帐一看,神情一呆。
长安已经在他榻上睡着了。
为何慕容泓只一眼就确定她已经睡着?因为那厮还在浅浅地打着呼噜呢。
慕容泓就这么一手撩着床帐呆站在榻边看着在自己榻上盖着毯子睡成大字型的女人,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
与其说她没心没肺,他倒还更愿意相信她这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人,只有在自己绝对信任的人身边,才会不管外头有多大的狂风骤雨,都能不管不顾地安然睡去。
若无感情,怎能做到如此信任?她分明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或许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在他面前不够自信罢了。
谁在意她的出身?
慕容泓将锦帐挂上金钩,在床沿上坐下,借着幽黄的灯光细细地看她。
那双狭长的眼一旦闭上,整张脸的轮廓都柔和了。两人吵架时他曾觉得是她眉眼生得不好,太张扬,太容易现出挑衅的姿态,一个或轻蔑或冷漠的眼神过来瞬间就能将他气得半死。
但其实她眉眼生得极好,那清秀的眉毛梳过一般顺着一个方向生长,既不浓密得让眉形显得粗犷,也不稀疏得让颜色显得寡淡,浓淡形状都恰到好处。
而那双眼,睁着时就似里头住着一头小鹿,眸光灵动得叫人怎么都抓不住,却不想一旦这样闭上,却还是温柔的形状。
她这样全无防备地睡在他身边,还打着浅浅的呼噜,真好。
慕容泓将她搁在他枕上的右臂挪回她身侧,然后在她身边轻轻躺下。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地仰面向上平躺了一会儿后,他左手顺着记忆缓缓向旁边移去,指腹触到她温热的手背后,长指越过去将那只小手整个握在手心,那一瞬间,心都满了。
他只望着以后每一天每一夜,心都能如此刻一般满着而已。这样的期望,难道也只能是奢望吗?
不,他的权,他的国,还有他的她,只要他还活着,就一样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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