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太像了
正式册立陶行妹为后的这天, 朝廷也刚好收到青州传来的捷报,燕王郑澍在荷塘郡击溃了农民起义军, 吴玉坤被杀, 张丰年被俘。
眼看一场极有可能酿成大祸的内部动乱就这般没费慕容泓一兵一卒就消弭于无形,朝廷上下表面上高呼万岁额手称庆,暗地里猜测什么的都有,只是苦无证据不敢乱说。
慕容泓在天禄阁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最近他总是睡不好觉,胃口也不好, 送爱鱼走的那天吹了会儿风,当天就发起热来, 上吐下泻的, 虽是吃了药缓过来些,但精神还是十分不济。
“陛下。”眼见夜渐深了,张让小心翼翼地提醒慕容泓“时辰不早了, 今晚您还去长秋宫吗?”
今天是册后的日子, 若是他不去,陶行妹想必不敢有什么怨言,但是朝堂上就未必了。
“去把朕的大氅拿来。”慕容泓合上案上的奏折,伸出指骨分明的长指揉着山根。
长福很快取来大氅, 服侍着慕容泓穿了,一行出了天禄阁往后苑去。
路过长乐宫时慕容泓下意识地停了一下, 但转念想起如今连爱鱼也不在了, 长乐宫里已没什么值得他挂念的人和物, 一停之后, 也没说话,继续往后苑去了。
长秋宫慈元殿,陶行妹神情有些木然地坐在桌边看着桌上那只暖笼。
虽然没有大婚仪式,但今晚这殿中还是一片大红,布置得相当喜庆,然而从早到晚只有皇后一人在,未免也显得有些落寞。
外头已经在敲二更的梆子了,种玉过来给陶行妹斟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娘娘今天也累了,还等吗?”
陶行妹回过神来,端起茶杯道:“等啊,怎么不等。”反正几年都等过了,又怎会在乎多等几个时辰?
刚喝了半杯茶,外头忽传来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陶行妹忙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袖,带着合殿宫女太监到外头恭迎慕容泓。
慕容泓来到内殿解下大氅,头一抬见床上放着两只枕头铺着两床被子,自行在桌边坐了下来,撇过头吩咐左右:“都下去吧。”
长福等人都退下后,陶行妹揭开桌上暖笼的盖子,将里头那碗蜜枣红豆汤捧了出来,道:“陛下,汤还温着呢,我特意叮嘱厨下让少放糖,不会太甜,您尝尝。”
慕容泓从她手里接过汤碗,自己喝了几匙汤,放下道:“尚可。”
“陛下,你多用些吧,今晚我睡长椅上。”陶行妹眼巴巴地看着他道。
慕容泓眉头微蹙,抬眸看她。
“我知道你心不在后宫,你也不愿立我为后,我本来是有法子推拒的,可是我想着,与其让赵宣宜那等毒妇为后,还不如是我,至少我绝不会害你。但是我本意也不是要和旁人一道逼你,”说到此处,她眼中泛起泪光,遂低下头去,嗓音略带哽咽“父亲去后,承蒙陛下恩准,让我得以回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娘跟我说,以后爹不在了,二哥又远在云州,家里孤儿寡母的少不得要靠太尉念在以往跟我爹的交情上提携帮扶,还叫我认钟太尉为义父。我以身份不便为由婉拒了。钟家与陶家是故交,我对钟家也从无成见,只是,不管是谁与你对立,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我今夜能与你坐在这里说这些话,也是拜他们所赐。”
她哽了一下,掏出帕子来拭泪,低眸看着捏着手里的帕子道:“很早以前我就发誓要守护你,可是一直也做不到,就算厚着脸皮入了宫,离你更近了,还是无能为力。我以前想不通,可如今我知道原因了,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你,不能设身处地痛你所痛,自然不知道该怎样去保护你。直到听到我爹的噩耗,那感觉……简直就像天塌地陷……”说到此处,她实在控制不住痛哭起来,“可是你很小就没有爹娘了,坐上皇位之时,又正是你失去兄长和侄儿之时,那时的你孤伶伶一人身陷皇宫之中,心中再煎熬,怕是都不能如我这般痛哭倾诉。那些个日日夜夜,你是如何苦熬过来,我都不敢去想。”
听着耳边的哭诉,慕容泓垂下眼睫,搁在桌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许是怕他不耐烦,陶行妹很快强自控制住悲痛之情,掖干红肿的眼眶道:“陛下你是知道我的,谋算人心料敌于先的本事我没有,也学不来。所以今后若你想我以皇后的身份做什么,便直接告诉我吧,我听你的。”
慕容泓看着眼前这个自幼相熟对自己一往情深,但自己却从未厚待过的女子,她很温顺,很听话,若是他不曾遇见过长安,有这样一个对自己一片真心言听计从的皇后似乎也不错。可既有了长安,如今他再看她,却只觉得悲伤了。
悲她,也悲他自己。
因为她和他就算在其他方面天差地别,在情之一途上,却出奇地相似——掏心挖肺,也换不来与所爱之人心意相通朝夕相对。
不过这种情绪稍纵即逝。这么多年了,慕容泓早已明白,在现实面前,最无用的,便是一己情绪。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你我自幼相识,若非必要,我也不愿与你为敌。你若想皇后的位置坐久一点,那边该捧着还是要捧着的。过几日太后就会把端王送到长秋宫来给你照看,这是前朝一早就议定了的。端王那孩子被太后惯坏了,来了之后,你要严格管教,衣食住行上别短缺了他的就成。他是先帝存世唯一的血脉了,我宁愿看着他受苦,也不愿他不成器败坏先帝的名声,你懂么?他是朕的侄儿,这世上再无比朕与他更亲近之人,若旁人对此有什么闲话,你尽管叫她来找朕说。”他看着陶行妹平静道。
陶行妹点点头,“我记下了。”
慕容泓端起那碗红豆汤,心中却蓦然想到,长安此行身边随行之人不少,有官派的也有她自带的,不知道可有人会记得在夜里为她熬这样一碗红豆汤?
他册立陶行妹为后,不知道她得知后心里作何感想?是会难过,还是无所谓?若是难过,会否将心思转移到旁人身上去聊作排遣?比如说那个据说生得高大俊美风流倜傥的陈若霖?
这般一想,他便什么胃口都没了。放下手中的碗,他对陶行妹道:“叫人打水进来,朕要洗漱。”
见他刚刚明明都端起红豆汤了,可是出了一刹神之后居然又放下了,陶行妹失望之余也不敢多问,乖乖叫人打水进来伺候他洗脸漱口。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夜生活比起慕容泓来就丰富多了。有陈若霖在身边,她也不再一路费时费力挨个清剿私盐据点了,只求以最快速度直捣黄龙。
在陈若霖的尽心指导下她已经能骑着马连续不断地跑上半个时辰,只是长时间骑马磨腿,对人的体力也是一大考验,所以这一路行来长安还是骑马与坐车交叉着来的。
这日一行已到襄州望江县,再有三日路程便能抵达钟羡所在的河神县。
望江县因盛产丝绸水路发达,县内颇是热闹富裕。
长安在驿站安顿下来后,也不要县令招待,一入夜带着陈若霖龙霜等人自往城中找乐子去了。
城中有一高楼能赏江景,名字就叫做千帆楼,集饭馆妓坊梨园于一体,陈若霖对它的评价是“尚可一游”,于是长安便从善如流地去游了。
这千帆楼入门便是个大花园,花园尽头三座灯火通明的高楼并排而立,中间有廊桥相连,看着十分气派。
陈若霖不愧是欢场上的常客,到哪儿都是熟面孔。楼中负责迎客的侍儿一见是他,还忙忙地去找了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前来相迎。
“今日你的贵客可不是我,而是身边这位。”陈若霖指着长安对向他作揖的管事道。
“不知这位贵客是……”管事看着年轻文秀的长安两眼一抹黑。
“他姓九,名千岁,你向他磕个头叫声千岁便是了。”陈若霖开玩笑一般道。
长安斜了陈若霖一眼。
那管事倒是个剔透的,一点就通,噗通一声向长安跪下道:“小人不知九千岁驾临,有失远迎,望九千岁海涵。”
“起来吧,杂家跟前不缺下跪磕头的人。陈三日说你们这千帆楼尚可一游,你别下了他的面子就成。”长安摇着折扇一派自诩风流的模样。
“是,是,千岁这边请。”管事的起身,点头哈腰地将长安一行往里面迎。
“怪哉,这时节了,怎么还有桃花?”长安一边走一边观赏园中风景,见园中尚有几棵桃树开花开得云蒸霞蔚,忍不住啧啧称奇。
“千岁有所不知,这花乃是假的,是楼中侍女以绸缎制成,用与树干颜色相似的丝线绑在树上做点缀而已。”管事道。
长安恍然:“原来如此。”她看着管事的笑道“都说望江县的富贾堆金成山积银填海,果然诚不我欺啊!”
管事讪笑着没敢接话。
长安又往前走了一段,耳边却隐隐传来一阵男人粗鲁的喝骂声:“……要不是看着你有这双手,早让你去做小倌陪客了!怎么的,不想抚琴不做琴师想做小倌儿是不是?好啊,反正爷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你今天就先伺候伺候爷,让爷看看你这个云家大少爷做小倌儿的能耐!”
“咦,看来有野战可观。”长安眉梢微挑,方向一转徇声过去了。
管事的见状,忙抢前几步窜入幽深□□之中,喝骂:“有贵客在此,谁在放肆?”
长安跟着深入□□转过茂密的月季花丛,只见不远处花艳如炽的桃树下,一名孔武男子正慌里慌张地从被他扑倒在琴桌上的男子身上起来,看着这边结巴道:“齐管事恕罪,小人只是吓吓他,吓吓他而已。”
齐管事转过身来向长安赔罪。
长安眼睛盯着一声不吭从琴桌上直起身来的那名男子,对齐管事的赔罪之语置若罔闻。
太像了。
一头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了,因孔武男子的粗鲁之举,发簪歪了些,几缕发丝从男子鬓边滑落,弱不禁风地垂在他白得恍若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瘦削,修长,白皙,虽是衣冠不整有些狼狈,然而他安安静静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的样子,却依然让人只看得到他的冰肌玉骨,和他的遗世独立。
直到这一刻,长安才明白,自己在爱情面前,到底有多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这一路她都在告诫自己,要彻底断了过去,要彻底撇清与他的关系,自此一别,无需再见。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再没有慕容泓这号人物。
可是,只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跟他有着相似身材和气质的人,在她心里明知道不是他的情况下,在她心里明知道他的相貌跟他也不会有一丝相同之处的情况下,让她看得移不开眼,让她看得心里生疼,让她看得眼眶发热。
她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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