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七十九章 出逃未遂
当我醒来的时候,睡在一辆马车上,天气极其晴好,即便马车上,还可以见到偶尔穿过车帘的光斑。
我一惊抬首,见到马车上佞祥俊美的侧面。
风正好吹开了马车的藤编车帘,我的眼前一亮,从我的角度还可见到马车窗外连绵的山谷和远山的山岚,好清澈,好蔚蓝,我就迎着那扑面的清风看过去,佞祥换了一身很浅很浅的蓝色缎袍,明黄的腰带耸拉着垂在车板上,他的人就随意地看向窗外。
我撑起昏沉的身体,抬手把脉,我的脉象竟然已经平稳,“十三爷……”我轻唤,“谢谢……”
他回过头,只是看着我,那琥珀色的眼在明媚的日光下越发柔和。即便,那双眼像极了清和,但他的样子却和佞祯那么相像,以前,每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心中总是复杂的,可此时此刻,当清爽的山风吹拂着我的碎发,而我也猜到必是他用内力克制我体内的内伤时,我却反而只想简单地对他道一声多谢,谢他能如此对我,更谢他肯送我离开、放我自由。
“乐御医让我转告你,他把乐氏绝学传给你的第一天,就也把同仁堂行医的道理传给了你。我不知道他是何意,只照直传达了,但想来,你是明白的。”
我幽幽抬眸,望向帘外的远天,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身朝服的乐凤鸣对我说过:
……“我虽然不知道你因为什么缘故学习医术,但我既已收你为徒,还是希望你明白学医济世的道理……”……
我感怀地微笑,好多年了啊,那时候的我,初来京城,还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利用容珏,敢攀附八爷,而那时候的师父还是个性格孤僻、恃才傲物的少爷,却在心底深处珍藏着一个九格格,我微微一笑,一转眼,多年过去,娘走了,九格格去了……师父变了,不复当初,我也变了,不复淡然,而我,终究找到了佞祯,却最终没能和他在一起。心尖上闪过一丝痛,但终是又感激地笑开:“师父他允许我行医了。”
乐凤鸣终究不忍心收回我的医术,只因为,只有这一身医术,是我不断痛失一切的这些年里唯一得到的东西,若是连医术也没有了,我便什么也没有了……
山谷中的风突然变得很大,吹起路边的樱花树,花瓣掉落,落入车厢。
可能是想到少年时的往事,人也变得年少了,我童心忽起,伸手接着樱花的花瓣便吹着玩儿,而上天也难得眷顾着我,突然山风大作,大片的樱花飘卷着袭向我,我满身满脸都是樱花,眼前突然出了花瓣什么也看不清,而我还在吹气。
“啊……”我笑着扑开花瓣的捉弄,但那么多花瓣,反而因为我的扑动又抖开来,马车颠簸,我的身子不稳地摔向花海,“呵呵……”我却笑着任自己摔下……
忽然腰上被人揽住,我侧过身,仰摔在他的腿上,而他另一手臂弯揽着我的后颈。
樱花依旧飞舞,我和他四目相对,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见粉白的樱花飘过他和佞祯酷似的脸,我的眼突然模糊,心像是裂开一个口子,痛得空落。我却按着胸口,笑。我只是笑,看着十三阿哥的脸笑。
佞祥突然低头,我睁大眼眸,他的脸间歇挡住了明媚光线,那些对男子的排斥又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的心,我想挣扎,但他已吻上我的额头。
他感到我的抵触,很快侧过头去吻我的脸颊,我的眼睛又见到了亮光和花瓣,他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我们可能和马车有缘……”
我一震,那是我和他的初见,原来,从初见开始,我就把他当成了佞祯……
错了、痛了、倦了。
如今,想看开了。
我凝望着空中悬浮的花瓣微笑:“十三爷,是不是到了?”
他放开我,又伸手道:“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也未想便道:“回江南。”说完,我便愣住了。
佞祥微微蹙起了眉,道:“你,还要等十四弟?”
我摇头:“不,我只是自己想回江南罢了。”其实,上一次逃出京城的时候,我就想重回江南,再不回来了。原来,在我心里,江南才是我的归宿,虽然,我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佞祥捧起我的脸:“你对我说了实话,就不怕我反悔……”佞祥纠结而哀伤地蹙起棱眉,“到底是你相信我,还是因为,这张和十四弟如此相像的面孔?”
我向着他微笑:“我相信你。”我补充道,“十三爷。”
“你可以叫我佞祥。”佞祥的眉皱得更紧了。
“佞祥。”我微笑着唤他,眼中却见着那丝丝片片的樱花,好像,那是我最终的宿处。
“州儿。”他唤我,我却已然下车,他只能缓缓地放开我的手。
这时,山风忽起,吹拂片片樱花,铺满纯蓝色的天际,也吹起我粉白色的蔷薇花衣,裙摆飘起,让我整个人融在那满山满谷的粉白花瓣里,我知道,当风静止的时候,我已不在……
“州儿!”佞祥焦急,突然闯入,见到我已拆下佞祯送我的玉兰花簪,他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倾身上前,拿住我握着花簪的手腕,低头,便吻住了我。
我睁眸,看着他紧闭的眼,一时失陷,仿佛他的吻依旧如此温柔,如此珍惜,能融到我心底……
微微启唇,放他侵入得更深,让他占领主导,让他将我融化,让他……变成我爱的人。
……“佞祯……”……
任眼中落下一颗晶莹泪,和着樱花的甜味,跌碎。
为什么,他是我此生爱了那么久的人,我却不能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他的父亲要那么逼我,逼我只有死,一条路?
……“佞祯……”……
为什么,他明知道我必死的结局,还要用那么强迫的方式,把我留在他的身边,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州儿!”
他感受到我的泪水,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眸。
而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再碎一次。
他不是佞祯,他不是他。
我突然清醒过来,从他怀中退开,他琥珀色的眼中一痛,伸手想拉住我,却突然仰天跪倒……
我睁大眼眸,惊道:“十三爷!”我跪下来,一惊抬首,见到樱花雨里渐渐走出一个玄色身影,他的纯黑的大氅迎风翻飞,露出一双如血骇人的瞳眸!
“州儿。”佞祯冰冷地叫我,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完全扭曲在一起,那双闪着血光的血眸妖异而可怖,没有一丝情感,甚至没有痛苦,可走火入魔到癫狂难道不痛苦吗?
我心好痛,颤颤巍巍地站起,唤他:“佞祯……”
怎么可能,我最后对他施的那一针,至少能让他昏迷三日,如此,乐凤鸣才能在这期间压制他走火入魔的内伤,为什么,他的内伤竟然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乐凤鸣呢?难道……他把乐凤鸣……
我只是睁大眼眸,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刚才竟是在那么远的距离直接震伤佞祥的吗!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不,我该想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身体!这样可怕的内力在体内爆发,他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他知不知道,他会经脉俱断!到时候,他就只能是一个废人了!
不可以!“佞祯!”我不顾一切地想向他跑去,早已忘了此刻的我有多危险。
“州儿!”我的手腕被抓住,我回首,见到受伤的佞祥拉着我的手急切地想阻止,“危险,别去!”他半跪在地上,皱眉喘息,“他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可我只想挣开他的手。
“州儿。”佞祯冰凉的声音刺入心隙,我一惊回眸,他只是剑指红尘,一步步向我和佞祥走过来,我甚至能听到他冗长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碾轧在我心上,原本被佞祥用内力压制的内伤又在隐隐复发,我按住闷痛的胸口,喘息,好痛,快痛到不能窒息!
佞祯,快停下,求你……
“州儿!”佞祥似乎也看出我的不妥,惊急地唤我,可他似乎连直起身子都很困难。“州儿!”佞祥强撑着直起的身子突然坍塌,连我也被他带着一起摔跪在地上,“呃啊……”“十三爷!”我别无他能,急忙为他把脉,可当我的指尖触到他的腕脉,我抽起一口凉气,原来佞祥之前耗费内力救我,已经留有了内伤了,而这样的他刚才被佞祯一剑直袭背心,心脉又是伤得多重?
“州儿。”而这时,佞祯终于停下步伐,向我冷冷地伸出苍白的手,一切不言而喻。
我倒蹙眉头,我多想不顾一切地奔到他的身边,为他控制体内走火入魔到极限的可怕内伤?可十三爷同样也为了我身受重伤!我不能离开他。
“佞祯……”我只能看着佞祯缓缓收回手掌,摇着头心痛如焚。明明他们两个人都已经伤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为什么还要互相残杀,致死方休!
佞祯终于一步步走到佞祥和我身前,提剑便要格杀佞祥!
“佞祯!”我摇头,只能跪在佞祥身前,求他。
“州儿,你这是在求我吗?”佞祯的声音越发冰冷。
我倒蹙眉头,强忍着心脏被刺穿的痛楚看向他,他到底要我怎么办?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逼我?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强行运气,他会经脉会断裂而死,而我,又怎么忍心!
“是!当我求你,行了吗?”
“你是在为十三哥求我吗?”他的眉皱得更紧了,眼眸的血色越发加深。
我蹙眉摇头,再次靠近他,伸手想把他的脉,他的左手突然捏着我的下颚,用手指摩擦我的唇,那被十三阿哥吻过的地方,他看到了!我忍痛咬唇,他却如野兽般撕咬上来。
“唔唔……”我听到我自己的呜咽,他的手颈大到要捏断我的脖子,而他握剑的手突然撕扯我腰部的飘带,我倒蹙了眉,正欲捏针,手腕却被他捏住,“又想故技重施了吗?你认为这次还有用吗?”他的手突然用力,“啊——”我痛吟出来,针从指间掉落。
“州儿!”佞祥勉力直起身子,一剑错开佞祯和我,“噌”,佞祥的佩剑和佞祯的宝剑擦出一道火花,他们飞快地又是数剑相交,佞祥执起我的手,把我挡在身后,我见到佞祯的眸子血光一亮,而后,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佞祥和我交握的手上。
“十三爷!”我睁眸,佞祥的明黄腰带断裂,他的前胸到腰部的衣襟被切开一道口子,而佞祥也在这时吐出一口血,就吐在那敞开的前胸上。
佞祥强撑着匍匐在地,粗重喘息,但始终没有放开我的手,而我,也被他拉跪在地上……
我一阵恍惚,这个动作和在蓟州的时候好像……
只是他们的位置对调了过来,这一次,佞祯占尽上风,而佞祥尽处劣势……
可不管怎么变,我还是那个夹在他们兄弟之间的卑微女子,与他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名分。
很多年后,当我再度回想此情此景的时候,清和的逼迫早已不算什么,而我也早已抛开我自己的坎坷悲凉的宿命和那当时让我揪痛入心的痛苦抉择……
那两个命中注定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男人……那两个在后来的日子里与我羁绊最深的两个男人……
如果,当时的我还是最初的那个天真善良的我,我也许会用最美好的愿望阻止他们怨恨,就像我当初将佞祯推回皇子注定的宿命一样……
如果,当时的我是很多年后的我,我也许会拼尽我的全力冰释他们的恩仇,完成很多年后我再想做却一直没有做到的事一样……
可,当时的我,还是那个被他们的父皇逼到死角里的我,还是那个在自己的宿命里拼死挣扎着的无力的我,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无法看清,更何况是佞祯和佞祥自己也看不见的宿命?
甚至,我不知道,我将是导致他们彻底决裂的最后因素,而我的出现,也分别将他们推入今后注定的命运——那个称作为历史的宿命!
我不知道啊,这些我都不知道啊……
“佞祯……”我惊眸看向他,但他的手骨却在此时捏着我的下颚,第一次见到一直强压佞祯一头的佞祥被他伤得如此之重,让我抬起脸仰视他。
那,是佞祯吗?
为什么,他的血眸冰冷残酷,没有一丝感情?
我望着那张昔日对我百般溺爱的脸,一时失神,我的心早已被掏空,剩下的只有阵阵虚幻的余痛,如影随形,麻木又空洞。
不知为何,他突然揪起眉头,不知是不是血眸黑发,让他的肤色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连那只扭着我下巴的手也苍白得可怖。
我心一颤,他的内伤又发作了吗!
手无意识放开佞祥,再去碰触他的手腕,他的手却突然发力……
“州儿,你不该离开我的。”
我睁眸,原先的麻木都被痛感代替,我的脸痛到苍白,身子虚弱地软向后方,他为了剥夺我的反抗能力,竟然能亲自激起我的内伤,我无声地吐出一口血!
“州儿!”佞祥纵身欲揽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我看到他琥珀色眼眸中清晰的惊痛。然而,我的腰已被另一条手臂扣住,我的身子依旧无力后仰,佞祯伸出另一臂,他们只交了三次手,佞祥的身子被击飞出去,单膝跪地,呕血,染红一地落樱。
“十三哥,你不该让州儿离开我的。”
他虽是在对十三阿哥说话,却危险地在我耳边吹气。
……“放开她,十四弟!”……
我身子一颤,已不受控制地在他的指下颤抖。
“州儿——”
耳边只有玻璃碎落到地上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的心。
仰着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只是抬起另一条手臂,佞祥的身子又被隔空击到地上。
“我说过,州儿,是我一个人的。不论我对她怎么样,都不需要你来救她!”
他只是抬手,再抬手……
佞祥被佞祯一次次挥到地上,
而他竟还能在重伤佞祥的同时,虐待我……
心,习惯性地揪起,我已经不知道我有没有呻.吟……
我终于痛苦地唤他:“佞祯……”
佞祯的身子一震,突然泄尽全力一挥,连佞祥都暴出一声惨哼。
“啊——”佞祥惨哼一声,响彻整个山谷。
“州儿,你不知道,你的求情只会让他伤得更重吗?”
“你不是就想让我回去吗?我回去,这样够了吗?”我蹙眉,视线模糊地看着他。
佞祯不发一言,再不理会佞祥,只是将我打横抱起,径直往前走……
……“州儿,你猜错了……”
……“既然,你那么想离开,那就由我带你离开好了……”……
可惜,我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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