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离京
盛夏时分,夜空中繁星点点,通州运河上,一艘递运所的红船正沿着运河南下,红船之中,正是奉皇命去南直隶巡按的张敬修一行。
在领了皇命之后,张敬修也不在京中多留,在交待了一些事情后,就在家中用过早午饭,而后低调地行至通州以水路下江南。
他所乘的船乃是朝廷递运所配置的官船,又称红船。递运所主要负责运送各种物资,以及较低级别的官员。
张敬修无论是以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还是以七品巡按御史的身份,都属于较低级别的那一类。
此番与张敬修一同南下的,除了张家从老家带来的两个护院外,游七也被张居正派来助他一臂之力。
这还是张敬修第一次真正离开京城,而到了此刻,他才深刻认识到古人出趟远门的确太不容易。
京城与天津卫相距不过两百五十余里,这点路程,在后世高铁只需半个小时便可抵达,可在这个时代,这感人的船速,要走四个多时辰方能到。
此时,船舱里大部分人都已是睡下,但张敬修负手立于船头,没有半点睡意,看着窗外灰蒙蒙一片,唯有船头松明照亮了前方的河道。
张敬修沐浴在月光之下,想起老爹让他去新郑带给高拱的话,不由思绪万千。
不出意外,此次徐阶应是要真正‘功成身退’,致仕回乡了。
徐阶致仕之后,以隆庆皇帝对高拱的师生之情,只要朝中有重臣支持高拱回朝,想必高拱就可如原时空中,在隆庆三年十二月重新起复入阁。之所以说要有重臣支持,也是因为徐阶致仕之后,朝中‘徐党’仍是势大。
那么高拱到底是如何重新入阁的呢?《明史》中说,是自家老爹与司礼监李芳合谋,奏请起复高拱,可李芳在此时就已因惹怒隆庆皇帝,被贬去宝钞司管理手纸,以李芳现在的地位和能耐,有什么资格与自家老爹合谋?
至于《明朝那些事儿》中,说高拱起复,乃是陈洪所为,其中还有一个所谓的‘邵大侠’在其中牵桥搭线,所以高拱在起复之后,才会投桃报李,力荐陈洪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因此与冯保产生芥蒂。
不管高拱是通过什么门路重新起复,但高拱回朝之后,内阁就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在原史中,这一段时期的内阁真正展现了什么叫同事‘塑料’情。
高拱先是与‘徐党’大佬赵贞吉矛盾重重,将赵贞吉逐出内阁,接着又把老好人李春芳挤出内阁,接任首辅。而陈以勤因为看不下去阁臣相斗,自请离职了。
高拱任首辅之后,又与刚入阁不久的殷士儋起了冲突。原先,殷士儋想通过高拱的门路入阁,但高拱显然更中意自己的盟友张四维,对殷士儋不理不睬,殷士儋不得已走了太监的门路进入内阁,也因此与高拱和张四维结怨。
可殷士儋哪里是高拱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高拱斗倒。但殷士儋也是个暴脾气,在临离职前狠狠怼了一把高拱,犹觉不解恨,又在文华殿绕柱朝高拱挥拳相向,得了个‘山东拳王’的雅号。
问题是,殷士儋离职前说的‘若逐陈公,逐赵公,复逐李公,今又为四维逐我,若能常有此座耶?’让自家老爹大受触动。
当然,在张敬修看来,自家老爹之前对高拱与赵贞吉、李春芳、殷士儋相斗,肯定是持着渔翁得利的想法,毕竟高拱把李、赵、殷排挤走,陈以勤无奈致仕,自己老爹得利就大了,直接就从资历尚浅的末位阁老成为次辅。
可如此一来,内阁之中一山不容二虎。于是,这就促成‘张冯联盟’,在隆庆驾崩、朱翊钧登基后,以一句‘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将高拱逐出朝廷,甚至还弄出所谓的‘王大臣案’,欲将高拱赶尽杀绝。
思及于此,张敬修摇了摇头,要想让高拱与自家老爹如‘三杨’那般和睦相处,任重而道远啊。
“大公子,这个时辰了,还不入睡吗?”一道声音打断了张敬修的思绪。
张敬修回头看着从船舱出来的游七,笑着道:“许久没坐过船了,一时之间倒有些睡不着。舱房中也有些闷,倒不如来船头吹吹河风。”
游七闻言笑了笑,也走到船头,感受着夜间河风的吹拂,笑盈盈道:“我也是在舱房中中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未曾想大公子还在外边。”
张敬修看了眼有些儒雅之气的游七,说道:“此番倒是劳游管家受累了,刚从江陵回京城,便又要随我去江南。”
原来,游七也是荆州府江陵县人,与张居正是同乡,甚至还与张家有些沾亲带故。张敬修知游七也是个读书人,还想过参加科举博取功名,只是在嘉靖三十六跟了老爹后,就把去科场一搏的心思搁置了起来,一心当着张家的管家。
前些时日,游七去江陵处理家事,直到不久前才从江陵回京,因张敬修要去江南巡按,张居正有些放心不下,便令处事精明的游七随同张敬修南下。
游七脸上露出些恭敬之色,谦笑道:“大公子说的哪里话,我本就是张家下人,为公子效命乃是应有之意。”
张敬修笑着道:“游管家是爹爹的左膀右臂,岂会是下人,此去江南,我处事若有不当之处,还需游管家多提醒才是。”
游七听张敬修这么说,心中虽是受用,面上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大公子这么说不是折煞小人吗?大公子去江南,乃是代天巡狩,哪里需用得着小人。”
张敬修闻言微露笑意,看向前边河道,随意问道:“游管家觉得,徐阁老离朝之后,高新郑何时可以还朝?”
游七闻言一愣,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小人非是官场中人,不懂官场之事,不过跟在老爷身边久了,也多少懂得些官场中的门道。眼下,就算徐阁老致仕,高新郑一时半会也难能起复。”
张敬修继续问道:“哦,游管家可否说说其中原因?”
游七瞥了眼自家大公子,知大公子是在考校自己,当下分析道:“去年高新郑被逐,可谓是满朝倾拱,朝臣之中,尤其是科道言官,大多与高新郑有此旧怨。如此,就算徐阁老不在朝中,大多朝臣也未必愿意高新郑还朝。这样一来,纵然是天子,也难以违众臣之意。”
张敬修点了点头,赞道:“游管家难怪被爹爹倚重,看事这般透彻。”
“哪里哪里,这只要是关注官场中事之人,都可明了此事,倒让小人在大公子面前卖弄了。”游七忙谦虚道。
张敬修笑了笑,不置可否,见夜已深,到天津卫小直沽约莫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水路,便与游七说了会闲话,就各自会舱房中歇息去了。
…...
在张敬修离京南下时,隆庆皇帝果然又与徐阶玩起了‘你辞职,我挽留’的游戏。
自隆庆皇帝命滕祥将徐陟的银章密奏拿给徐阶后,徐阶第二日就上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自陈表,对徐陟密奏中所言之事自陈,自曝是因他拒了徐陟求官,才致使自己亲弟弹劾于他。于此同时,也在自陈表中,以疾及年老请求致仕。
隆庆皇帝见了奏章,当即就派遣中官去首相府邸送去猪羊酒馔,并命太医院官诊视,做足了样子。
而百官中,除了张居正从张敬修这里得知内情外,都不明白徐阁老好好地怎么又开始上辞呈了。于是就在三位大学士的领衔下,一并上疏挽留徐阁老。
可徐阶并不领情,接着又上了第二封辞呈,辞呈之中,去意甚坚。
当隆庆仍是下旨挽留,派司礼监随堂太监尚文赴徐府传旨:朕勉留卿,正赖禆益新政,况辅弼大臣,义当先国事,而后身图。岂可固求引退!不允辞,宜速出供职。
在府中求去不得的徐阶,谢恩之后,接着又上了第三封辞疏,隆庆皇帝则继续遣中官传旨挽留,百官也是共同请愿,恳求徐阶出府视事。
就在这朝野一片挽留之声中,京城中忽然出现了一阵流言,都是说徐阶家人在松江府为非作歹之事,甚至还传进了隆庆皇帝的耳中。
比如说徐家在苏松一带放印子钱,每年都要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然后趁机将其田产吞并。又比如,有小民告于官府,但地方官非但不为民伸冤,还将原告抓进监狱,这些人很少有能重见天日的。还有说徐家疯狂接受土地投献——明知许多地痞无赖,以别人家的土地冒投,徐家却仍欣然笑纳,并将其收为家丁……
总之,都是些违反《大明律》的不法之事。
不过流言毕竟只是流言,隆庆皇帝还是时不时派人去徐府让徐阶回内阁理事,百官也都是秉着‘谣言止于智者’的态度,纷纷到首相府邸,去请徐阁老出府回中枢主持朝政,还有官员说‘朝中不可无一日缺元辅’。
就在这一片和谐之时,一名科道言官的奏章,激起了朝中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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