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算学
“什么,卿要去蓟州?”
隆庆皇帝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哪有人放着好好的天子近臣不做,反而主动请命外出的,而且要去的地方还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而是要啥没啥的边镇,这怕不是当官当傻了吧。
张敬修认真道:“不错,在翰林院修书实非臣愿,相比于整日在翰林院中清谈养望,臣更愿意去地方上造福一方,为陛下建功立业,臣之父对此也是极支持的。”
隆庆还有有些不太明白张敬修的想法,满是疑惑地问道:“卿年不及弱冠便中状元为翰林,又有张先生这样的父亲,朕也对卿寄予厚望,在朝中不是更能让卿一展所学,为何反要自请去蓟州边镇?”
而后又好心道:“历来翰林外出任官,皆是因为被贬,卿还年少,今后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何必急于一时?卿且安心在翰林院中供职,朕定会为卿做好安排。”
张敬修感激道:“臣谢陛下厚恩,臣去蓟州除想去事功历练外,也因臣上疏倡议翰林、庶吉士为亲民官历练,且陛下也已御笔批准,臣作为首倡之人,若不为先,岂非是食言的小人。”
说着,又将自己对于朝廷培养翰林、庶吉士为相才的看法解释给隆庆皇帝听:“陛下,我朝翰林之盛,前代绝无也。尤其自天顺朝后,‘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诚然,翰林为朝廷起草文书,修撰实录,更有为讲官者为陛下讲学,确可对天下大事、国家政务有所了解,这也是我朝培养相才的法子。
可翰林若久滞翰院,纵使其熟读经史,学识渊博,可供陛下咨询顾问,但如此一来,翰林只能从文书之中观天下大事,对政务民生无直接的了解及认识,难免陷于空谈。翰林为朝廷储相,若多为空谈之辈,如何担得起中枢重任?臣倡议翰林外出任亲民官历练,便是出此考虑。至于臣自请赴边镇任官,就是想试着扭转当今官场重功名轻事功的风气。”
隆庆听了张敬修这一番恳切的话,默默想了许久,说道:“满朝上下,高谈自己忠心为国的有不少,可真如卿这般去践行的却无几人。卿既有此事功之心,朕岂能不成全。”
顿了顿又道:“朕说是天子,是天下万民之主,却连出宫走走都难。朕全权委命谭纶、戚继光操练新军,你去蓟州,正好可替朕去瞧瞧大明的边军到底是何样子,谭、戚二人练出的新军又是何等样子。”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隆庆想了片刻,看着张敬修:“你去蓟州非是常任官,既是如此,朕就给你安一个监察御史的职务,巡按保定、蓟辽。”
这时,在一旁安静伺候的张贵提醒道:“皇爷,新科进士不得任巡按御史,张修撰去任巡按,恐会惹非议。”
张敬修闻言,也是推辞,因为这确实违制。
巡按御史只是七品,跟县令一个品级,可是别看巡按御史官儿不大,但因为其代天巡狩,权力却是大到没边。因此,历代都逐渐加大对巡按御史的限制,比如规定年龄、规定新科进士不得充任等等。
隆庆摆了摆手:“无妨,先帝命内阁大学士都多次以中旨取之,朕只不过任命一巡按御史罢了,更何况张卿去蓟州任职最多不过半载就要回京,若只是去当个寻常官,那还有何意义。”说完即令张贵拟旨送内阁审核下发。
行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张贵领命写好谕旨,往内阁而去。
张贵走后,隆庆对张敬修说:“再过几月,又是秋季,届时难保外虏不来犯边,若是外虏犯边,你定要替朕出一口恶气。”
张敬修苦笑道:“臣虽读过兵书,可也只会纸上谈兵,实无杀敌之能。”
隆庆笑着道:“戚继光是良将,有他在,当可建功。可惜如今边兵不堪用,否则朕定要效仿太祖、太宗,遣良将扫荡草原,击敌于域外。”
张敬修诧异地看了一眼隆庆,他没想到这位皇帝还有这样的雄心,不过大明朝自‘战神’之后,边军就像断了心气一般,莫说要北上扫荡草原,就是防虏寇骚扰都已经焦头烂额。
定下去蓟州后,张敬修又请隆庆定时派人去查自鸣钟行的账目,可隆庆却不以为然道:“朕只不过给了名头,不出一分力就得了五成净利,又何必再派人去添乱。再说,朕也相信张爱卿不会因此小利欺君。”
对此,张敬修还有什么好说的,隆庆的说话正和他意,这样的合伙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当下谢恩告退。
……
黄昏时,张敬修出西安门,直往宣武门外的徽商会馆寻程大位,昨日他已和程大位约好,一同饮酒谈论算术。
来到徽商会馆,张敬修走进大门,见外面看起来气派的会馆,里面却显得有些冷清,当下大声问道:“有人吗?”
半晌一人在楼上答道:“有人,有人。”
一会儿的功夫,那答话之人就从楼上屁颠屁颠地跑下来,见着一身官袍的张敬修,神情瞬间变得恭敬起来,小心问道:“小人是会馆掌柜,官爷来此是来寻人吗?”
张敬修淡淡道:“程汝思可在,本官是来寻他的。”
会馆掌柜连连点头:“在,在,小人这就去唤他来见官爷。”
“不用,给本官带路,本官自去寻他。”
“是,官爷请随我来。”
当下,张敬修随着掌柜入了会馆后院,到了一间两进的宅院内。
掌柜领着张敬修到院子右边的厢房,房门未关,只微微带着。
“官爷要寻的人就住在这间房。”
张敬修点点头,打发走掌柜,轻轻推开房门,见程大位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摆弄着算盘,还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浑然不知房间里进了人。
“汝思兄果然是‘数痴’,已到了饭点还在此摆弄算盘,钻研珠算之道。”
程大位这才发现张敬修进了房内,忙放下算盘和笔,起身作揖后,语带歉意道:“怎敢劳修撰亲来,该是在下出去相迎才是。”
张敬修大大咧咧地坐到程大位对面,说道:“汝思兄怎还这般拘礼,我等互称表字岂不更好,谈话也可随意一些。”
程大位知张敬修非是客气,而是真诚与他平等相交,但还是正色道:“礼不可废,在下只是一介商人,岂敢与修撰互称表字。”
张敬修无奈摇头,从袖子中拿出《算术启蒙》,说道:“今后我等私下互称表字可好,其余时候,汝思兄仍称我官名。汝思兄若不应下,我这《算术启蒙》可就不予汝思兄了。”
程大位眼睛紧紧盯着张敬修手中薄薄的书本,挣扎半晌,道:“既然君平兄看得起在下,我若还拘于俗礼,就太过不知好歹了。”
张敬修含笑道:“这就对了。汝思兄来看看拙作。”
程大位连忙接过,正襟危坐,认真翻看起来。
张敬修数学水平有限,这《算术启蒙》的内容无非是数字、算式、四则运算、混合运算、一元一次方程和分数换算,全都是一些小学数学内容。
当然,这些内容肯定不像小学教材那般详尽啰嗦,只是写清楚每个知识点,然后再给一道例题。这就把后世小学数学的一大半知识点,浓缩道薄薄的四五十页纸上,因此需要研究者去自己领会。
因为之前张敬修给程大位讲解过阿拉伯数字的运算法,程大位倒也能看得懂。
程大位边看边在草纸上写着,不知不觉写了好几页草纸,张敬修看了一下,知道他在试验四则运算和混合运算。
一刻多钟后,程大位终于停下,眼神火热地看着张敬修,直让张敬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大位长叹道:“君平兄真乃大才,以往我看过的泰西数字,和君平兄这《算术启蒙》中的数字稍有不同,用起来虽是比我大明的数字要方便些,可还是有些难懂。不过经君平兄改动,真可谓化腐朽为神奇,这数字及算术方式,皆远比用文字和算筹要直观方便得多。不仅如此,数字越大,计算越是复杂,就越显得省事。君平兄只此一书,就可与数学先贤比肩!”
张敬修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个二道贩子,只是把后世方便实用的搬了过来,却引得这位‘珠算之父’的赞叹,不由赧然道:“汝思兄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汝思兄说你看过的泰西数字,和我《算术启蒙》中的不同,不知可否写给我看看。”
程大位立即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出古代版的阿拉伯数字。0、1、9一模一样,2是侧着写的,3是侧着写再加一条尾巴,4和5完全就是未知符号,6跟字母y差不多,7跟字母V一样,8则是倒着写的字母V。
张敬修迷糊的看着那些古代版数字,问道:“这就是泰西数字?”他是真不知道古代版的阿拉伯数字原来是长这样的,怪不得难以推广。
程大位奇道:“君平没有看过吗?那君平是如何掌握的这种异国算学,还改得如此简单易懂。”
呃,张敬修胡诌道:“我是在读杂书时,偶然看过泰西数字,与汝思兄所写大同小异,我觉得有些不太方便,于是就花心思进行了改良,创出些符号用于运算。”
程大位直接就把张敬修当作了天才,赞道:“君平状元之才,在下佩服之至。”、
又叹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能有幸拜读君平大作,真是荣幸。”
张敬修道:“汝思兄严重了,我等是互相交流才是。”
程大位想了想,笑着说:“君平这《算术启蒙》只给家中幼弟开蒙所用,过于浪费了,当推而广之才是。”
张敬修之前还真没想过出书,此时听程大位这么一说,立即就起了心思,数学是科学之母,若是推广的好,说不定真可以提高这个时代的数学能力。嗯,闲暇之时,还可以把小学到高中的几何之事也写出来,编撰成书、
“汝思兄说的是,我正有此意。”张敬修笑着道:“汝思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想必认识不少精通数学的闻人达士,不知汝思兄可否言之一二,他日我也好去拜访。”
程大位已然把张敬修当成志同道合之人,当下说道:“我与不少耆同数学者有过问难,只是这些人都是天南地北的,寻之不易。不过有一人久负盛名,我却未能与之相谈,实为憾事。”
张敬修问:“何人可让汝思兄如此推崇?”
“郑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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