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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愿去蓟州


  待张居正下了轿子,那身着斗牛服的官员看了眼恭恭敬敬侯在轿旁的张敬修,笑着对张居正道:“太岳,这位就是你家那位状元郎吧。”

  张居正含笑点头:“还不快来见过谭世伯。”

  张敬修忙上前躬身行礼:“晚辈见过世伯。”这官员果然就是那位与戚继光并称‘谭戚’的平倭名将谭纶。

  谭纶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张敬修,说道:“贤侄不必多礼,你那万言廷臣,老夫也曾看过,其中多与老夫不谋而合,那万言廷策可真是全由你心中所思?”

  金殿传胪后,张敬修的状元策就登载在报纸上刊行天下,很多看过的人,都对这状元策是否真为张敬修所作有些怀疑,要在殿试之中作一篇空话套话少、言之有物的万言书,哪里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能够做到的?

  一旁的张居正倒是面色不变,之张敬修中状元后,就有不少人向他询问过,对此,他都是说自家儿子的万言策中的一些举措,连他都未想到过。

  张敬修挺直身子,与谭纶对视着:“晚辈读书之余,常翻看邸报,于市井之中问计于民,父亲也常与我讲些天下大事,故而对国朝积弊也有些思考,便在殿试策文中将心中所思尽写于其中。”

  谭纶见张敬修目光清澈,言行举止不卑不亢,点了点头,赞道:“不错,贤侄颇有太岳之风啊。”

  张敬修谦虚道:“晚辈不过只是空谈而已。”

  谭纶笑了笑,未再多言。

  这时,张府府门早已大开,管家游七已是带着张府下人在府门前恭候,张居正走上前引着谭纶道:“子理兄,我已令人在府中备好薄酒,请!”

  谭纶也不客气,随着张居正大步走入张府之内。

  张府院子不大,没走一会就行至堂屋,张居正让儿子们都过来拜见过谭纶,就只让张敬修与他一同陪着客人。

  接着,几人又去房中换上燕服,才又回到堂屋,而堂屋中的圆桌上已是摆上了十几个菜。

  张居正与谭纶二人相互推让了一番。

  张居正坐到了主位,谭纶坐在左首第一张椅上,至于张敬修则在下首相陪。

  随后张居正挥了挥手,服侍的丫鬟和下人尽数行礼之后退下,堂中只余他们三人。

  张敬修坐下后,不敢坐实了,而是身子前倾,如此好随时起身,对于谭纶,他心中很是敬重。他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都是正宗的湘菜,谭纶喜辛辣,张居正也是特意吩咐找了个湖南厨子做了这一桌菜。

  张居正亲自为谭纶到了一杯就,说道:“子理兄一贯酒量甚豪,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谭纶哈哈一笑道:“那就要看你家这位状元郎了。”

  张居正、谭纶提起筷子夹菜后,张敬修才动筷。

  张居正宰相气度,平日里吃食也是精细,故而慢条斯理,张敬修也是如此。

  而谭纶却是不拘小节,真正放手吃喝。

  谭纶酒量甚豪,连饮三杯,张敬修坐在他身旁,也是十分殷勤地给他添酒递巾。

  见张敬修做低伏小,谭纶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言道:“贤侄状元策中对边防之弊说的很深,所言之策也有些见地,便是老夫,到了蓟辽一年,才方知北方边防竟已糜烂如此,这也难怪北虏如此猖獗。”

  张敬修听了一喜,谭纶虽是文官出身,但久在军旅,是真正知兵的人,在如今的文臣之中,论及对军事的研究和统兵的能力,他可是数一数二的!

  张敬修毕恭毕敬道:“晚辈一介书生,这文章也只能给读书人看看了,给世伯这样的方家看,倒是贻笑大方了。晚辈也想多向世伯请教军旅中事,还请世伯不吝赐教。”

  张居正在一旁听了,笑了笑,向张敬修点了点头,示意他做得对。

  谭纶闻言一笑,对张敬修这番自知之明的态度很是满意,夹了一筷子鱼肉咀嚼后,又喝了杯酒,说道:“贤侄既是愿听,老夫也就说几句。”

  下面席上,谭纶便说起他在浙江、福建平倭寇的事。

  但见谭纶露出些愤愤不平的神色:“嘉靖三十四年,我在南京兵部任武库清吏司郎中时,才知如今的卫所兵士竟已不如农夫,毫无防卫之能。故而当时倭寇乱江淮,我也只得去招募乡勇御敌。之后任台州知府时,又操练新军大败倭寇。不过在平倭之中,我也渐渐发现这倭寇并非真为日本浪人,其中多数为我中华之民,这倭寇之患,实因海禁啊。

  当时胡汝贞擒杀徐海,招降汪直,本已要开海禁使寇转而为商,可恨那汪直却被王邢台(王本固)所杀,致使东南倭寇大乱十年。十年来,我与胡汝贞、唐顺之、戚继光、俞大猷及刘显等一同平倭,终将倭寇平定下来,可东南百姓却是饱受倭乱之苦。王邢台目光短浅,只为自己一人私利,致使朝廷错过开海平倭大计,实为千古罪人!”

  张敬修听了差点为谭纶拍手叫好起来,这王本固乃是这个时代保守士大夫的代表,对于自己在一些地方的无知毫无所觉,只凭自己臆想,就一直反对朝廷大开海禁,还为此弹劾过他和老爹。

  而张居正见谭纶这么黑王本固,也是摇头道:“现今朝廷之中,多为空谈之辈,或是如王邢台这般在自己不明之处大放厥词的人,这也是如今行事艰难的原因之一。”

  谭纶一杯酒下肚,感慨道:“不错,此番我上言练新军之事,多赖太岳支持啊。”

  原来,谭纶知边防大臣常受舆论的牵制,难以有所作为,所以在上疏言练新军的困难时,趁机说了‘责令臣谭纶与戚继光,专门负责,不要让巡按、巡关的御史参与其中’。结果辽东巡抚刘应节果然有不同意见,巡按御史刘随、巡关御史孙代也弹劾谭纶专横。

  而张居正则是全力支持谭纶,在票拟中完全同意谭纶所言,隆庆皇帝也采纳了张居正的意见,将练兵作战全权委托给了谭纶和戚继光,并告诫刘应节等人不得阻挠,故而谭纶才有此叹。

  张居正道:“是天子圣明,知子理兄之能,这才对子理兄委以重任。”

  在俺答屠石州后,隆庆皇帝对边防空虚极为不满,生怕会重复‘庚戌之变’,迫不及待地想要练一支能战的新军抵御北虏。而隆庆皇帝小事糊涂,大事却拎得很清,知道哪些人才是能够承担重任的,这才大力支持谭纶放手施为。

  谭纶心知若非张居正支持,绝不可能会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开口道:“当年我为台州知府时,入京觐见先帝,当时太岳提着酒菜与我畅谈,我就知太岳有治世之能。若是朝中百官,尤其是那些清贵之官,都能如太岳这般,不避谈亲民实务,很多事情也要好办得多了。”

  张居正不置可否。

  张敬修给谭纶和老爹添了杯酒,也把自己酒杯倒满,说道:“世伯说的是,当今吏治败坏,一在贪腐,二在空谈,尤其是朝中的清流官,轻事功好清谈,这等风气若是兴起,其弊不在贪腐之下。小侄在翰林院中,见翰林们大多埋首于文牍之中,钻研经书典籍,整日里琢磨着如何才能为天子讲官,对于事功却有所轻视。因此,小侄特意上疏请求让庶吉士外出挂职为亲民官,掌院诸学士今日也写了奏章,题请翰林挂职为官。”然后将‘挂职’解释给谭纶听。

  谭纶听了,不由赞道:“贤侄这法子极好,这才是为国培养相才的方法。”

  这时,张敬修端起酒杯,向谭纶敬酒道:“小侄久慕世伯和戚将军威名,若是陛下同意翰林挂职为官,小侄有意离京去蓟州任一任亲民官,不知世伯可愿接纳?”

  谭纶讶异道:“贤侄为状元郎,为清贵之极的翰林。听闻贤侄还为太子殿下讲学,竟还愿去蓟州这边镇?”

  张敬修道:“现陛下无心让太子殿下出阁读书,小侄为太子殿下讲解完《千字文》,太子殿下便已开蒙,到时候小侄在翰林院中也是无事,倒不如外出历练一番。”

  谭纶端起酒杯,与张敬修碰杯后一饮而尽,大声赞道:“贤侄有此心,实不负状元之才。只要太岳同意,贤侄去蓟州任佐贰官或入军中与戚元敬共事皆可。”

  张敬修闻言大喜,殷切地看着皱眉不语的老爹。

  张居正虽有心让儿子历练,却也只是想让儿子在顺天府去待几个月,然后回到翰林院,再让儿子去入直文渊阁,接触朝廷大事,倒未曾想过让儿子出京。

  良久,张居正才问道:“你真想去蓟州任职?”

  张敬修连连点头:“不错,请父亲成全。”他可不耐烦在翰林院中喝茶看报,更何况他已经说出愿先去挂职的话,那就得拿出表率的样子来。既然如此,那就去边镇看看大明的边备到底如何,反正蓟州离京城也不远。

  张居正见儿子脸色坚定,知儿子不是随便说说,摇了摇头,朝谭纶道:“子理兄,犬子就拜托给你了。”

  谭纶笑着道:“太岳放心,君平若去蓟州,我自会让戚元敬照顾好君平。”

  张敬修喜道:“多谢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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