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Chapter 111
蓝达摩一头撞破障子, 看见的是站在阁楼上眺望远景的贺茂忠行,男人温文儒雅,衣着体面,要不是手腕的白色布条隐隐露出, 旁人根本猜不到他遭遇了刺杀。
贺茂目露诧异,蓝达摩却不管, 矮胖的身体迅速窜到对方面前,蹦蹦跳跳的, 仿佛是在问他伤得重不重。
“它是晴明, 中了自己的阴阳术变成达摩了,”随后赶来千绘京简单解释道, “为什么会遇刺,侍卫和式神呢?”
很难想象,像贺茂忠行这种常年居于保护圈中央的人居然会被刺客所伤。
对此, 贺茂只是摇了摇头, 让仆妇准备好茶水后伸出手,示意众人落座。
千绘京没碰茶杯, 平淡的口吻夹杂着追问意味:“不愿意说?”
“都过去了, 没什么深究的,”贺茂变相承认,然后看向千绘京旁边的幼鹤,“这位是?”
话题的转移太明显。
后者见他面露疲惫之色, 往日坦荡的目光带上了一抹难以忽视的遮掩,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是在维护那刺客?
幼鹤性情活泼, 听贺茂这么问直接抢先回答:“我叫鹤丸,是波收养的孩子!”
贺茂先是愣了愣,随后轻声一笑,对着已恢复成人形的晴明说:“你以后也要像鹤丸一样,活泼可爱一点。”
晴明是个典型的乖孩子,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反驳。
“贺茂大人,你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我不便插手,但人类一旦被纵容就会得寸进尺,最近几天还是小心些为好,”千绘京见惯了世态炎凉,说起话来更是一针见血,“这次驱邪多谢姑获鸟相助,式神纸人已经完整奉还,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她拿出包袱里的铜盒,打开推到贺茂面前:“如果是你的话,倒是有可能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见对方不再抓着刺客的身份不放,贺茂总算松了一口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过盒子细细打量起来:“看这做工应该是皇家贵族的物品,你从哪儿弄来的?”
“有人将它埋在了稻田底下。”
千绘京把打开盒子后发生的事情全告诉了贺茂,闻言,贺茂的眉头渐渐拧成川字,他思忖良久,说:“竟然是重封咒法。”
“重封咒法?”千绘京从未听说过这个词,“有什么出处吗?”
“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封印妖怪的方法,过程繁琐,对封印者的实力要求高,自创造出来后很少被使用,所以现在一般没人知道这种咒法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懂这咒法的人无非只有三种人,阴阳师,巫女,僧侣。”
话及此处,贺茂的眼睛忽地睁大,似乎是想到了某个人,可下一秒就展开蝙蝠扇轻掩住下颚,面色恢复如常:“听你的意思,妖怪都很喜欢吃储存在这盒里的食物?”
这人到底在隐藏什么。
千绘京牢牢注视着他,眼眸深沉如夜:“不错。”
“那……”
还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了一阵不甚清晰的骚动,贺茂忠行合拢蝙蝠扇,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一名仆妇跪在走廊上回答:“大人,有一位叫做五条国永的刀匠嚷着要见神子大人。”
幼鹤一边握着温热的茶杯一边看向千绘京:“波,是国永大哥。”
听见他的话,贺茂知道了五条国永并非敌人,于是又说:“让他进来。”
那仆妇有些犹豫,但还是起身去请了五条国永。千绘京不以为然,拿起茶杯浅尝一口,可还没等那茶香扩散,障子突然被踹开,紧接而来的是男人的怒吼和仆妇们的呼喊声。
“你这个骗子!!!!”
千绘京侧头,见五条国永满脸狰狞,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怒火的催动下几乎鼓出来:“你还我父亲!!!”
仆妇力气小,架不住他,只能尖声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贺茂的脸一下子变黑许多,厉声质问:“哪里来的莽夫,深更半夜到我的宅邸胡搅蛮缠!”
“去你妈的胡搅蛮缠,老子要找这女人问清楚!”五条国永挣开仆妇,猛地扑向千绘京,抓住她衣领的双手暴起青筋:“不是说妖怪已经被清除了吗,为什么我父亲还会死,你知不知道山炉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一片火海,一片火海啊!”
幼鹤和晴明连忙跑上前扒他的手,前者见扒不掉干脆一口咬了上去,五条国永吃痛,在收回手的瞬间被千绘京一脚踢开,身体滚到墙角,后背与墙面的强烈撞击却消除不了他的怒气,他爬起来,牙呲欲裂,怒吼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神子,你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草包!”
“胡闹!”贺茂平白挨了一刀,心情正阴郁着,哪儿能容得下他风言风语,“侍卫,把他给我扔出府去!”
千绘京被幼鹤护在身后,原本清冷的面容也出现了惊诧,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着五条国永被侍卫们拖出去,直到那含恨的眼神随恶毒的诅咒消失在长廊的另一头。
贺茂坐回原位,半是抱怨半是无奈:“简直没个消停。”
夜晚再次恢复平静,正是一天中最慵懒的时候,晚风拂过庭院,却拂不尽贺茂宅的余波。
千绘京和幼鹤坐在牛车上,五条国永的样子始终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波,山炉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幼鹤对刚才的情况也是满头雾水,只能问千绘京,可现在的千绘京没有心思回答他,而是看向帘外,眉宇间沉着一股情绪。
“我不知道,”她过了很久才回答。
山炉的事的确解决了,潜伏的妖怪被尽数赶出,作恶之源也放在了贺茂宅邸,她虽不会跳真正的祈雨舞,但在施术时散布的灵力绝不参假……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到这种焦头烂额的感觉了。
牛车到达八坂神社时,巫女们已经在等候,职位较低些的扶千绘京下车,带她去了自己的房间,幼鹤也安排在了其他地方,千绘京走进屋,正有问题问巫女,谁知刚转身就听见“咔擦”一声响,房门被锁住了。
她快步走到障子前,语气难得恼怒:“你们在做什么?!”
“抱歉,神子大人,”巫女的身影在障子上移动,“司巫大人说您惹的祸太大了,明天驱邪失败的消息就会传遍平安京,为了您的安全,在御灵大会开始前您绝不能出来。”
“不可理喻,这件事情还有很多疑点!”
千绘京去推障子,障子摇晃了一阵纹丝不动,她决心出去,索性将念聚集在手上准备使蛮力,就在这时,指尖突然传来麻痛感,她不由得缩回手,见障子上不时有雷电交缠,浅蓝色的光丝在黑暗中尤其显眼。
——结界?!
居然对她使用结界!
“再说最后一次,给我打开。”
她的声音怒极而淡,但任何人都听得出暗藏在平静下的警告和威胁,障子那边的巫女顿了一下,随后离开,没过一会儿司巫已赶来,隔着障子说道:“神子大人,这是对您最宽容的处罚了。”
处罚?可笑!
“我帮人驱邪,哪里来的处罚,”千绘京伸出双手,已结下第一个印,“看来你们已经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寅印即将完成,司巫蓦然出声:“您难道不管安倍公子和源公子了吗,大人。”
千绘京停止了动作。
“这次去山炉驱邪是不假,可您知道那地方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人间地狱,无一活口,如果这就是驱邪的成果,您会背负起怎样的流言?”
“安倍公子和源公子与您同行,在旁人眼里看来也是帮凶,我们无法阻止您走出这间屋子,但您离开后他们怎么办,有嘴莫辩有口难言,安倍家和源家的声誉会遭到前所未有的灾难,还有您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也会被传成是妖怪遗孤!”
那些孩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千绘京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嘴唇微动,说出了最苍白无力的四个字:“清者自清。”
司巫听出了这语气里的垂死挣扎,轻叹一口气:“老身会尽全力阻止流言扩散的,请安心。”
千绘京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发现已经没人打算和她说话时才走到矮桌边倒了一杯水,想给自己降降火,她拿着那杯水,水面轻晃,映着那淡漠的容颜,旁边烛火轻晃,在墙上照出影光。
杯沿挨到嘴边,突然一转,茶水尽数破灭了烛火,房间顿时暗下来,只剩下一片清浅月辉。
千绘京重重放下茶杯,搁在矮桌上五指猛地收紧,关节泛白,指甲“嘎吱嘎吱”地在桌面留下刮痕。
距离驱邪不过四天,这期间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她想不通,想不透!
自从圣杯之战结束后她以为已经掌握了一切,自己的头脑加上英灵和付丧神的力量本该是无畏的存在,可现在,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思维已成死结,再怎么理也理不干净,她没心情铺被子,直接伏在矮桌上,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山炉之行的片段,村里的融洽,村民的笑容,以及一直等待着女儿归来的婆婆……这本该是一段普通的回忆,如今却成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由始至终都在这里打转,夜色的加深并未引起半点睡意,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响起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呼喊,她现在正精神着,听到声音走过去,往窗户下面一瞧,竟是晴明和幼鹤!
“你们……”
“嘘——”幼鹤做出噤声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脚下,千绘京看不清,换了盏烛火照过去,一个地洞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地洞被草树遮掩着,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俩小孩前后脚钻进去,见状,千绘京翻窗落地,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只剩那盏烛火留在榻榻米上,微弱的火光随风摇曳。
钻地洞的途中,她知道了这主意是晴明想出来的,先去找幼鹤会合,接着让式神帮忙把洞挖到千绘京的房间,三人一起逃跑走个干脆。
千绘京:“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是师父推测出来的,地洞也是师父让式神帮忙挖的,”晴明在前面开路,“避开结界用了点时间,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他年纪还小,只觉得神子尽职驱邪不该收到这种待遇,师父也表示支持,所以就大胆了一回,但千绘京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她隐约觉得贺茂这么做是另有目的。
走出地洞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见五条国永。”
只有见到了他才能找出灾祸源头。
五条国永住在高仓小路,离八坂神社有一段距离,途中又要防止被人发现,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这时天空边缘已泛起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夜幕就会完全消散。
千绘京在房门前犹豫片刻,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板歇着一条缝,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屋子昏暗,连一只蜡烛都没点,五条国永跪在房屋中央,跟前放着一把短刀。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阴寒凶恶的眼神让人完全没办法把他和前几日的温吞青年联系在一起,半晌,他开口:“你还敢来找我?”
未等千绘京回话,他猛地蹬地而起,抓起短刀不要命似的朝这边跑来,千绘京侧过身,握住他的手腕往里一拧,男人当即嚎了一声,骨头的脆响与短刀落地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前者借机打断道:“我祈雨的时候你在场,我并未做什么手脚。”
五条国永擅长锻刀,却并不擅长使刀,他自知不是千绘京的对手,却无法忍住满腔怒火:“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弥补我父亲的死吗,我要让你偿命!”
“冷静点吧,五条国永!”千绘京加重手上的力道,强迫对方听她讲完,“我不久前才被召唤到平安京,根本没有害你和山炉村民的理由。”
“那又如何,要不是你监察不力,没有驱走全部的妖怪,我父亲也不会被杀!”
他永远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那一幕,火海,鲜血,被妖怪们肆意屠杀的无辜村民,他当时就站在山崖上,一切尽收眼底,那一瞬间脑子全是空白,只能听见有人在对他说——
全是巫女波的错。
是她的疏忽,种下了恶果。
对,都是这个人的错!
千绘京见他理智全无,根本听不进半点劝,只得放弃盘问的打算闪身消失在房间里。
外面,晴明和幼鹤还在等她,她走到屋檐阴影下,避开守辰丁的巡逻,低声问晴明:“我的事是不是包不住了?”
晴明闷闷地点头。
“那五条国永在这期间都去了哪里,被贺茂赶回来后有没有出去乱走?”
“没有啊,老师已经把事情都打探清楚了,五条国永本来一直待在家里,结果不知怎么就像发了疯一样跑出来,跑到贺茂府大喊大闹,”晴明想了想,继续道,“老师只告诉了我这些。”
千绘京陡然一惊。
有人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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